突然,大堂的灯火悉数熄灭,室内一片漆黑,只剩窸窸窣窣的整理衣物的声音,和满堂蜡烛燃烧后石蜡的味道……
萧清婉笑笑,从案上檀木香盒中取了一支香,点燃,插入桌角的香炉中,用毛巾擦了手,抚上琴弦……
尾指挑弦,悦耳的琴声响彻醉梦楼,素手轻弹,随着琴声徐徐展开,花台周围缓缓升起一圈金色的莲花,花心是摇曳的烛火,将花台照亮,在花瓣的反射下,大堂之中全都是影影绰绰的光影。
“快看快看!醉相思登台了!”
台下一声惊叹,所有的看客全部紧盯着花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随后,几条红纱从梁上坠落,玫瑰花瓣宛如冬日的雪花簌簌而落,一抹鲜红的身影伴着一阵馨香,玉臂挽着一条红纱,从天而降……
佳人一袭红色纱衣蔽体,雪白的肌肤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一张绝美的脸在灯光下既模糊又妩媚,眉目含情地看台下一眼,仅是一个福身亮相,便引来满堂喝彩。
萧清婉弹琴入正题,醉相思展袖而舞,曼妙的身姿在舞台上,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轻盈而优雅。
娴熟而细腻的琴声,令醉相思侧目看了一眼二楼的屏风,一抹魅惑的笑容闪现,下一刻便又全情投入到曲子的意境之中,用肢体讲述着故事,凄美而忧伤。
一段结束,突然一声笛音附和而来,阖眸沉浸在琴声中的萧清婉心中一动,这笛音陌生却技艺非凡,悠扬婉转,饱含深情。
她之前从未和别人有过合奏,因为没人能够和上她的琴,可如今,这笛声和着她的琴声竟毫无违和感。
而且这笛声仿佛有股魔力,声声都能直击人的灵魂,那调子跟原来的曲调有出入,却反而更有内容。
萧清婉惊叹于这一瞬间的灵感,原本写好的曲子悉数忘掉,凭着感觉,反主为客地跟着笛音改了调子,于是曲子逐渐从低沉而变得明快起来……
醉相思暗自诧异这突如而来的变调,却是因为自身良好的舞者素养,伴着这合奏极好的曲子继续表演。
楼上的雅间中,男子临窗而立,霞光将他伟岸的背影拖的欣长,一支玉笛横立口畔,听着附和而来的琴声,嘴角勾了一抹笑意。
许久不曾听到这般好听的琴声,竟然会按捺不住跟那人合奏起来……
一曲毕,大堂中掌声雷动,欢呼和叫好声此起彼伏,相思福身谢礼,微侧身,抬头看向屏风,仿佛可以透过屏风直接看到萧清婉一般。
这曲子,竟然少了一分凄凉而多了一丝荡气回肠……
美目张开,蝶翼般的睫毛张合几下,随即看向早已听呆住的玉书。
“玉书,帮我拿纸笔。”
“嗳。”
应了一声,玉书赶忙去柜子里翻出了纸和笔,铺在了萧清婉面前的桌面上,并且轻车熟路的开始研磨……
“你这个小白脸!又来勾引醉相思!老子今天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身边传来一声大喝,萧清婉回头,只见一只拳头飞速砸来,还在状况外的两个人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依旧呆立在原地。
强劲的拳风砸来,冲散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眼睁睁的看着它在眼前无限放大却愣在原地。
电光火石间,一支玉笛闪过视线,随后便被一只大手抓住胳膊拽到了身后,同时听到了一声惨叫……
“啊!放手!你知道老子什么身份吗!”
萧清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挡在她身前高大的男人,心中感激万分,当视线看到他手中的玉笛,更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刚刚合奏的,是他么……
“敢在我面前自称老子的人,都死了。”
男子开口,竟然分外好听,如同陈酿美酒般醇厚而醉人……
也正是这个男人,话落当下,便掐了那人的脖子就要摔下台去。
“凌公子且慢!”醉相思美目圆睁,连忙阻止,这个男人她是知道的,真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这是我们醉梦楼的事情,可否交给我们的人处置?不要脏了贵客的手才好。”
“哦?醉梦楼很怕粘上人命官司吗?”
“人命官司倒是不怕,”巧笑着,相思佳人沿着楼梯走上去,看到清婉安然无恙,总算也是松了一口气,“人家萧公子都不曾说什么,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已经不止限于他要动你萧公子的事情了,这人恐怕我真得带走。司年。”男子厉声开口,立即从身后上前一名同样高大的男子,眼神锐利而冰冷,一脸的肃穆,“这人带回去听候处置。”
司年点头,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不顾那人的哀嚎,直接拖下楼去,消失在醉梦楼……
“你呀,反应总是这般迟钝,都不知道天天让人担心。”相思见人也走了,第一时间走到萧清婉身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快给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并没有,不要担心了,我下次注意。”萧清婉笑笑,随即侧身看着身边的男子,作揖颔首,“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视线中,男子转身,衣角翻动,黛紫色料子里暗织的金线若隐若现,加上那只音色绝佳的玉笛,想来也是非富即贵之人。
男子伸手抬住她的上臂,礼貌性地扶起了她的身子,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小个子,眉头微妙的皱了一下。
“我倒不曾想,能弹奏出这样琴音的人,竟是个这样清瘦的小家伙。”
“在下自幼身子比较弱,自然不比兄台高大英武。”
萧清婉抬头,入目的竟是一张意外好看的脸,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星目,薄唇轻抿,看不出丝毫情绪,唯独那深邃的眸子,此刻聚着迫人的光,竟然令她有些许招架不住。
她虽然在这个朝代不善与人交谈,但是生前,好歹也是国际影后,自然是阅人无数,可是眼前这人不怒自威,却又自带一丝风流,二者融合得当,气场竟然如此的特别。
“哎呦,你们二位呀,只会是给我出难题,合奏的时候倒没见着如此拘谨,只是苦了我还要白白的跟着你们强撑台面。现在倒好,见着面了反而无话可说。”相思苦笑一声,真是搞不懂这两个人什么情况,一边说着,一边暗地里戳了萧清婉几下。
“兄台乐艺高超,在下望尘莫及。”
“恭维的话不用讲了,若不是听到这琴,也不会一时技痒。”
“得了,二位要闲话家常,不如去相思屋里聊吧,这里始终不是说话的地儿。”
“早闻相思姑娘有三不原则,不陪酒,不入室,不过府,但唯独有一人被奉为座上宾。”男子垂眸看着眼前的小个子,轻启薄唇,“想必,是萧逸然萧公子。”
“在下萧逸然,兄台请上座。”
萧清婉行礼,大方的一抬手,将他往楼上请,醉相思的闺房在醉梦楼的最顶层,男子意会,也不客气地随她上了楼。
醉相思的闺房,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和大气磅礴的格局,占了整个醉梦楼四楼三分之一的空间,花厅、中堂、内室分的清明。
推开花厅的窗户,整个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尽收眼底,形形色色的人,千姿百态。
窗前一张软塌,上置一方红木矮桌,相思一边准备点心一边招呼这他们两个坐下。
“今日有幸与兄台合奏,心中甚是感激,在下见识粗浅,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凌霄。”
男子开口,简洁而果断。
“确实该是感激才是,三年来,还真没人能入得了你的耳朵,你呀,刁得很呐……”
相思放下瓜果,眉目含情地看了萧清婉一眼,就这一眼,竟然连女儿身的她也有些许招架不住,这妮子,妖气十足。
“想来也是,二位可都不是咱们醉梦楼的常客,能遇到真是不容易,我这儿啊,有刚到手的雨前龙井,这就拿来给二位尝尝。”
说着,相思那婀娜的身姿便消失在花厅,于是只剩下萧清婉和凌霄两个人对面而坐。
“以你的琴艺,为何不曾听过有人提及?”凌霄侧目看她,耳畔仿佛依旧回响着那流畅而绵长的琴声。
“我也不曾听过有哪家的富家公子,能奏出这般多情又荡气回肠的笛声啊。”
萧清婉狡黠的回答,反而逗乐了凌霄,这样的一个问题,被她一句话就反扔了回来,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
“其实也不是故意要避开这个事情,”惊叹于对面男人的盛世美颜,萧清婉笑笑,淡淡开口,“如果可以,谁不想就此平淡一生安然度日?寄存在这世上能够无风无浪,草草一生也便罢了,何必非要名垂千史?倒是凌兄你,恐怕是有这份心,却无奈身份使然,大多总是身不由己吧?”
凌霄看着她侃侃而谈,深邃的眸子,不期然流露出欣赏的目光,单凭一首曲子,和一面之缘,竟然能直达胸臆,萧逸然吗?有意思……
“身不由己确实避免不了,但是结果如何,依旧事在人为。”
萧清婉一怔,他眼中流露出的除了隐含的笑意,还有一股迫人的自信,仿佛,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有纰漏。
“可是啊……”萧清婉笑开,一本正经的看着他,“前提是,你感兴趣的事情。就好像,你有心要把我的琴带跑,并且做到了。然而,凌兄感兴趣的事情,似乎不太多吧……”
凌霄刚要开口,相思已经将煮好的龙井端了上来,此时的她已然换了一套衣服,不似刚刚那般暴露,反而有些端庄。
“你们可别再说些我听不懂的了,在我这儿就好好吃吃点心,品品茶,风花雪月才是我们醉梦楼格调不是吗?”
“你呀,早晚要被柳妈妈带坏的。”
萧清婉接过来茶,首先端了一杯敬给凌霄,凌霄欣然接受,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反正名声就是花楼的姑娘了,带不带坏谁还会在乎,我自个儿开心就好。”
“是是是,姑娘真性情,是在下唐突了。”
“去你的吧!惯会拿我取笑。”
萧清婉笑笑,不置可否。
醉相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声声抱怨着刚才那不打招呼就变了曲风的曲子,惹来他们二人浅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