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卧室。
苏北卒然间睁开双眼,白炽灯的光束射入刚刚绽开的眼眶中,炽热的灼烧感刺痛神经。
昨晚他回到房间后就昏沉地睡去,忘记了还要关灯这回事。
往常他都是夜猫子的习性,未至午夜绝不会有想去睡觉的念头。
昨天大抵是经历的事情太多,难以抵抗的疲困与萎靡使得他仅是沾床,就不由自主地坠入了沉睡的宫殿中。
自床上坐起,麻木的右胳膊,携带着痉挛的感觉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疼痛急剧涌入脑叶。
他向来习惯枕着右胳膊睡觉,而右胳膊又往往肩负着诸多“使命”与“责任”,所以这般抽搐的痛觉早已伴随生活左右苦久。
缓和片刻,不适终归消散于无,他才发现窗外依旧是无法看破的黑暗,天色仍然昏沉若水。
他的手在被褥里胡乱翻找摸索,找到了被压在身下的手机,点亮屏幕,发现时间才至凌晨四点。
不规律的作息,会在不经意间导致睡眠时间的缺失,常常熬夜“修仙”的苏北很清楚这样的道理。
而且过早亦或过晚的自然醒转,即使并没有睡去多久,也难以再继续入睡。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昨晚最后通过话的手机号码,点开信息界面,犹豫思量,在内心打定腹稿,手指快速输入:
“我已经睡醒,等你可以来接我的时候,麻烦提前发个短信吧。”
重读一遍,确认语气与措辞并无不妥,发送。
他熄灭手机屏幕,打算下床去衣柜里找身衣服换上,然后再去冰箱里找点吃的。
他有点饿了。
昨晚的咖喱饭是小份的,大概梁淼是按照寻常女孩的饭量订餐,并未考虑到苏北的食量。
然而,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本被按灭的屏幕忽又亮起,一条未读信息的提示通知框弹出。
对方回信了。
如果去除通讯运营商传送这条信息所花费的时间,那么几乎可以算是对方在接受到消息的同时就回了信。
她一晚上都没睡?是在等我的消息,还是......或许只是在上夜班吧......苏北边想着,边打开信息阅读。
信息的内容仅是寥寥几字:“十分钟后,楼下见,记得准时。”
让对方这样的女孩大半夜来接自己,苏北虽然觉得不妥,但想到这也都是对方昨天主动的提议,便也不再多想。
他没有回复信息,而是按照刚才自我既定的安排行事,动作不自觉地加快。
失约并不合适。
他在衣柜里找了件白色短袖与牛仔裤换上,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间门,来到洗漱间洗了把脸。
洗手池里还洒着徐歆用后未清洗干净的氨基酸洗发水,脸盆里浸泡着或粉或黄的私密内衣,鼻尖充斥着少女所独有的体香,还有化妆品及洗衣液的混合氤氲。
换做平时,苏北还可能会顺手擦拭打理,顺便提醒徐歆尽快洗净衣物,但眼下显然没有那样的时间。
他拿起架子上的纯棉毛巾擦干面部,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脸,转身走出了洗漱间,来到冰箱旁。
冰箱里贮存着种类繁多的零食,大多是徐歆平日所购。
这妮子从搬进来的那天开始就打起减肥的旗号,然而冰箱里的零食却也从未断绝。
未有犹豫地拿起一条全麦面包和一盒草莓味的酸奶,再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要尽快了。
他把酸奶揣到兜里,拆开面包塞进嘴里,打开防盗门,下楼。
幽暗的楼道,回环向下,寂静无比,彷如通向极渊处的地狱。
声控灯业已毁坏,他只得摸黑向下走去,由于嘴里嚼着全麦面包,也实在懒得再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
若同于黑暗中坠落,身体似是在死水中潜行,直至眼前出现了晦暗的光明,那是楼前战栗的路灯所施舍下的光亮。
一楼,到了。
站在单元门前,视线所及处并无半迹人踪,苏北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表明,已经过去了八分钟。
嚼完最后一口全麦面包,囫囵地吞下草莓味的酸奶,将包装丢进门口的垃圾箱里。
时间已去九分。
楼侧远处的拐角,有黄白色的车灯横亘照射,而后随着车辆转向,灯光照到了苏北的脸上。
他微微斜着头,眯眼,看着来车驶到近前,停靠。
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所显示的时间,九分钟刚好跳至十分钟。
还挺准时。
苏北深吸一口气,打算从头部绕过这辆mini轿车,坐上副驾驶座,却在走到车前的瞬间,发现了异常。
他如漆附着在脚底般,驻足在车前,借由熏黑车灯的光线反射,不可思议地看着车内的景象。
驾驶座上,没有人。
他再三确认,在视线可及的车内,的确并没有“人”这种生物的存在。
后退。
人在遭遇不知名的恐惧袭来时,第一时间潜意识里想要做的,往往都是逃离与畏缩。
这辆mini轿车却仿佛看透了他那恐惧的心思般,车体几乎没有任何加速过程地骤然前驶,撞向苏北。
这一切到来得太快,虽然“鬼车”撞人不算是什么稀奇的设定。
但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物此人,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木讷地呆站在原地,真如死人般看着死神挥舞镰刀袭来。
人与车离得极近,钢铁与血肉的交锋,苏北该是触之即碎的那个。
然而,就在两者即将亲密接触的刹那,mini轿车却绷紧琴弦般生硬制动,僵直着停了下来。
就像是死神杀气腾腾地奔至近前,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嘿,兄弟,最近过得好吗?”
可笑而讽刺。
苏北咽了一口唾沫,神经紧绷地注视着空荡的车内,仿若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蓦然,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胜利者的腔调,还夹杂着傲娇与自得:“愣着干嘛,能上车吗?我很忙的。”
声色是那个名为雾巡的少女。
苏北没有四处张望以寻求声音的来源与出处,因为他清楚地察觉到了,那声音就来自车内。
“你......在哪里?”
可是车内并没有人。
除非她如经恶作剧般躺倒在后座,但若果真如此,那实在是滑稽且无聊。
“你先上车嘛,你坐上来了,我就告诉你。”
就像是夜半的书生挑灯时遇到女鬼,而后者穷极了魅惑与妖冶,哀求着书生肆意地凌辱与侵占她的身体,充斥她的深渊。
苏北深吸了一口气,绕着车体,朝副驾驶座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你去驾驶座,男士在场的情况下,哪有让女士开车的道理。”少女的声音似是不悦。
“我,我科三没过。”苏北夷犹过后说出了真相。
“没事啦,男人是天生就会开车的动物啊。”少女撺掇道,“也许你坐在那里,突然间就学会怎么开车了呢。”
他倒不至于真的开不了车,毕竟也算是在驾校学完了整套教程,只是没有驾驶证而已。
犹豫,继而果决,情绪的翻转极快,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来得及反应。
似是存有丝线牵连四肢,而他就像是提线木偶,机械地顺着车身,绕过车屁股走到驾驶座外。
车门诡异地自动开启,他探身钻了进去,反手关门。
驾驶座上,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如坐针毡。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进来,就像是那声音有一股魔力般,绑架了他的思绪,操控着他的身体。
“车,车钥匙呢?”苏北极力想要平息呼吸。
“逗你玩的啦,车是自动驾驶的。”
少女言毕,引擎的发动声轰鸣而起,mini轿车缓缓驶动。
此刻置身于车内,苏北才发现她的声音来源于车内环绕分布的音响,似乎少女在隔着音响与他对话,并操控这辆mini轿车。
“根据浏览器记录显示,你的xp偏向于可爱系女生,但是却有一个御姐系的女友,不错嘛,吃得挺开。”少女笑言道。
单凭这笑吟吟的腔调,苏北甚至能幻想出她眉目含笑的神色。
“你们......还能查浏览器记录?”苏北面色有点惨白。
虽然在这个时代,浏览器记录这种东西确实已经不算是什么“隐私”,但是作为一家公司而不是政府层面的存在,却有能够随意查看公民浏览器记录的权限,也算是足够地骇人听闻。
“公司与世界政府有着合作,所以我所拥有的权限,确实足够令人恐惧。”少女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此刻,mini轿车驶出了河岸小区,行进在大学城的柏油马路上,远处污天行将鱼肚白,路上的行人却依旧稀少。
让大学生们早起这种事,其恶劣程度不亚于让他们早睡。
“好久没有遇到不经过我的安排,而获得‘基准意识’的新员工了呢。”雾巡似是不悦道。
“呃,什么叫基准意识?”
夏语嫣提到过意识,也曾经亲身演示,但也仅说得只言片语,并没有详细诉诸。
“我想你应该先清楚地明白‘意识’是什么,毕竟这是神明所赐予的权柄,也正是它使清除者们成为了超越普通人类的存在。”
苏北点点头,这确实也是他所想知道的事。
“意识,简单来说就是清除者们所拥有的超能力,类型千奇百怪,有的意识可以操控草木生长,进行攻击与防御;又或者可以操纵气流,祭起狂风与骤澜;再或者是控制土壤,筑起高墙与建筑,还有太多太多,操控重力,磁力,乃至于空气,等等。”
“当然,这都是比较基础的意识,被称为边缘意识,或者叫元素意识,这也是大多数清除者所拥有的意识。”
“对了,萝莉控,你知道人的虹膜基色有哪些吗?”雾巡突然询问道。
萝莉控是什么鬼?说的不是我吧......苏北像是被呛到般剧烈咳嗽了一声,道:
“喜欢可爱系女生,不能算是萝莉控吧?”
“虹膜的基色,我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有三种。”
他高中时代最喜欢的科目就是生物,所以有些知识点虽然在考上大学后都还给了老师,但终归还是有所留存。
虹膜的基色只有三种:褐色,蓝色,绿色,其他颜色的虹膜则可以算是这三种的衍化变体。
“啊对对对,但我说的和这些没关系。”雾巡似是在故意拉长嗓音。
苏北:“......”
她继续解释:
“清除者催动意识时,除了会引发环境等等外界介质产生变化外,最为直观的改变就在于他们的虹膜,会散发出以三基色为主导的各种有色‘瞳光’。”
“不同意识的瞳光是有规律可寻的,例如蓝色大多代表着与水相关的意识,红色表征着火的意识,再如黄色属土,绿色则更多与植物还有自然相关联,等等,可以说有多少种色彩,就代表着有多少不同的意识种类。”
苏北想起昨天夏语嫣在使用她那个名为“星流”的意识时,眼睛中确实散发出了海蓝色的光晕,而且那个意识也确实与水相关。
“所以,是不是还有更加牛逼的意识?毕竟这些只是‘边缘意识’。”苏北询问。
“嗯~不错,我就喜欢善于动用上半身的小男生,而不是那些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雾巡啧啧地赞赏道,
“所有意识的集合可以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圈,那么环绕于圆圈中央的意识群,被称中心意识,或者叫做,创始意识。”
“创始意识分为三类:时间,空间,物质,很少有清除者可以获得这三种意识,同时相比于元素意识种类繁杂,瞳光色系众多,创始意识的瞳色只有固定的三种。”
“白色系代表时间,黑色系代表空间,灰色系代表物质。”
“在本世纪内觉醒创始意识的清除者,记录在案的也仅有寥寥几十位而已。”
雾巡的话止住,苏北得以消化这些概念,并发散思维,在其中提取出他所疑惑的点。
“意识,是靠自己觉醒的吗?”
雾巡继而解释道:
“是,也不是。做个比喻吧,意识的觉醒过程可以看作是在‘开锁’。”
“第一次进入溯界并活着走出来的人,必定会获得一把‘锁’,本来公司的新员工都是在老员工的带领下进出溯界,但由于你意外地被拉入溯界并成功回到现实,所以你的身体中已经存在了那把‘锁’。”
话毕,苏北的右手边,中央储物柜的皮革盖子忽地弹开。
一如昨天夏语嫣那般操作,储物柜内也有实验室用的塑料栅格架子,但这里面只有一管药剂,是透明的,色质近乎于白开水的液体。
“开‘锁’的‘钥匙’就是这瓶药剂,我们称之为‘启明之水’,喝下去,‘锁’就会被打开,你也就获得了‘锁’所对应的意识。”
“哦,对了,现在就可以解释什么是‘基准意识’,其实就是清除者第一次所觉醒的意识的种类,这也同时代表着以后所可接受的意识类型。”
“例如觉醒的是蓝色系瞳,那往往表征着水或者冰相关的意识,以后所能接受的意识大多也只能与其相关,极难逾越,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
苏北头如捣蒜地点头,世界观在昨天就已经崩塌继而重建,所以此刻听到这些,并没有产生抽离现实的异样,反而更多了向往与期待。
“清除者是不是还分等级?”
苏北想到了夏语嫣的自我介绍里提到,她是二级清除者,并且拥有两个意识。
雾巡的话似乎从来不经过思考即可回答,脱口道:
“是的,意识被划分为了五个深度,大量的历史与实践已经证明,随着深度递增,清除者的识海容度却不一定能够承载对应增长的力量,而一旦超限,则很可能会失去自我,甚至陷入失控的漩涡,濒临疯狂的边缘。”
“所以我量化了意识的强度与适体,你可以理解为是公司里的职称,共划分为了10个等级,每个等级,清除者可以选择探寻更深的意识,或者领悟新的意识。”
“而你作为新的清除者,是0级,随着你获得第一个意识,就将晋升为1级,而之后,只有当你晋升了等级,才能被允许开启更加深层的意识,或者更为新性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