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灰青色的天才刚展露出一丝微弱曙光。
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从梨花巷的拐角悄悄驶进走马街。
又行驶了一会儿,便在一间招牌还掩着红布的铺子停下了。约莫片刻,马车里先是下来了一位丫鬟打扮的娇俏女子,再由那她撩开门帘,伸手小心翼翼地搀扶一位身姿曼妙只是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下车。
不错,这带着帷帽的女子便是霁欢,而那丫鬟打扮的女子,自然就是紫菱了。
霁欢由紫菱搀着,透过那乌漆漆的帷帽瞧了瞧这只有寥寥几人在行走的走马大街,才放心踏进了铺子。
“大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应是听到了那外头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铺子里头走出了一位身材周正的中年男子。
这便是绣馆开张后的新晋掌柜,也是名义上的当家人——裴和泰。
霁欢眉眼含笑地朝他福了福身,道:“裴先生,不,应叫裴掌柜才是。”
裴和泰听了赧然一笑,摆摆手道:“大小姐不必与裴某人如此客气,本就是因大小姐的抬爱裴某才能当上这绣馆的掌柜……”
“裴掌柜太过谦虚了,本小姐也不是见人就帮的亏本性子,是因为看中您的才能,而您又需要一份工作和住的地儿,我们其实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罢了。”霁欢直言不讳地道,唇角微微上扬。
她最不喜那些逢场作戏的对话,有什么话可以直接挑明了说好过日后出篓子,相信裴和泰也是这种人。
果不其然,裴和泰鹰般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激赏,这次的话语里含了一丝真心地道:“裴某能为大小姐这等聪慧之人所用,是裴某的福气。”
的确,前几次见面他对霁欢心里只是有一份知遇之恩在里头,但也始终包含着一丝男子对女子的传统偏见,以为霁欢只不过是一介女流罢了。但刚才那番如此犀利又直白的话深深震撼了他,也为她感到惋惜。
如果她是男儿身的话,定不必拘泥于这繁琐的桎梏中,可以像一只鹰一样翱翔在这广阔无垠的天际……
可惜啊可惜。
霁欢将他眼中的情绪变化一丝不落地收于眼底,心下了然,她淡声开口道:“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男儿身才能做到的,只要有心,一介柔弱女流也能将这天给翻过来。”
裴和泰闻言惊诧地望着眼前的她,心中的撼动比起方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话若是换作任何一个人说,他都会嗤笑其大言不惭,可由霁欢说出口,他竟觉得没有丝毫的可笑。这女子虽有着一张娇艳的皮囊,可内心是大多男子都没有的刚强和野心……
“裴掌柜,那些个绣娘们呢?”霁欢温软的嗓音蓦然响起。
裴和泰听了从那恍神中抽离出来,讷讷地道:“哦,大小姐请随裴某来。”
说完便撩开了隔断的布帘,恭敬地领着霁欢她们走进了绣馆内部。
霁欢神色悠哉地缓步跟着,眼睛却不停地扫视着这绣馆的一切。
其实这绣馆是她第一次来,原本是想前段时间让紫菱挑好铺面便要来瞧一眼,可谁知遭遇了追杀、坠崖的意外,等到脱困回来已是三五日后,回到府中又有这大大小小的风波要她一一化解,便就到了这马上就要开门大吉才真正地来看上一眼。
不过裴和泰没有辜负她对他的全盘信任,绣馆开张前的一切准备都做得尽善尽美。
整个绣馆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迎客外铺,一个是只供绣娘与掌柜工作的内铺。
绣馆的墙面也与一般的店铺有些不同,只刷了一层朱色的清漆,一进大门便能看到朱墙上挂着几幅巧夺天工的绣品,还有几个赭色的花梨木柜子里摆着的是各个绣品的样式模板以及价格标注,让进来的客人可以一目了然。
撩开布帘再往里走一些,便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绣房,里面摆着十来副木制绣架,每个绣架旁还配着一张小桌兼一把长椅,桌上则放着把铜剪子和一个竹制的花绷子,绣娘们每日便在这间大绣房里做绣活儿。
绣房紧挨着的是绣馆的账房,里头只有一张朴实无华的大方木桌,桌上叠着几本厚厚的账本以及一些进货相关的册子,这便是裴和泰平日里除了在外头招待客人最常待的地方。
绣馆的最里头还隔着几间雅致的厢房,分别是绣娘们和裴和泰的住处。
霁欢站在内铺,环视了一眼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裴掌柜,您做事很妥帖,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她毫不吝啬地称赞出声,给予了裴和泰一记赞赏的眼神。
裴和泰听了面上并无得意之色,而是谦恭地拱拱手,道:“都是裴某应做的分内之事罢了,不足挂齿。”
霁欢微微颔首道:“将这绣馆交与您打理,我很放心。”
正说着话,不远处的门便开了,走出了一群统一身着一袭枣色长袍的绣娘。
她们朝霁欢这边走来,见到她便低首恭敬地福了福身,齐声道:“小姐。”
霁欢淡淡地点了点头,温声道:“以后你们就按裴掌柜的意思做事即可,我已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绣娘来带着你们,还有每隔半月我也会来绣馆检查你们的绣品,希望你们能勤勤恳恳,不要让我失望。”
这段话虽听着没有半点强硬,低首的绣娘们却还是感觉到了其中的敲打之意:“是。”
霁欢突然瞥见了每个绣娘左胸前都绣着一个小小的明黄色字样,她好奇地凑近一瞧,发现竟然是“齐羽”二字。
她不由得面露惊喜:“咦?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明明记得昨日才起好的名字呀……
裴和泰笑道:“裴某是觉得咱们的绣馆名叫齐羽,那绣娘的工服上也应统一的绣上绣馆的名字,久而久之别人只要瞧到身穿枣色底带有明黄色绣字袍子的,便知是我们齐羽绣馆的人,因此便连夜叫她们赶制出来了。”
霁欢满怀感动地叹道:“裴掌柜实在是个细心至极的人呐……”说着眼睛还无法从那绣着“齐羽”的工服上挪开,连声说了数个“好”字。
“大小姐,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稍作准备便可剪彩开张了。”裴和泰抬首望了眼已明显亮了起来的天色,沉稳地道。
“好,辛苦裴掌柜了。”霁欢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手心里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薄汗。
嘴上说得轻巧,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