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布兰迪骑着绝影来到马掌望台附近时,雨势已经大得让人和马都抬不起头来了。
当黑色的骏马带着布兰迪钻进围绕在马掌望台周围的密林中时,布兰迪明显感觉到雨声小了很多,身上被雨幕倾压的沉重感也消退了不少,绝影也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嘶鸣,这样的大雨,可不是这匹从小生活在干旱环境的土库曼马喜欢的。
“是谁!”
突然,右前方传来一声娇喝,布兰迪轻拉缰绳停住马,见一位金发女子端着连发步枪从树后走出。
饶是被雨滴阻碍了视线,布兰迪也被这女子胸前的两盏大灯狠狠晃了眼睛,他下意识地压了压帽沿,清了清嗓子,说:“是我,布兰迪。”
“布兰迪?”女子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你竟然回来了?你的伤……”
“已经好了,凯伦。”布兰迪微微一笑,双腿轻夹马腹,绝影踢蹬着马蹄继续朝前走。
穿过帮派设置的岗哨,当面前出现一棵醒目的大树时,布兰迪明白,时隔近两年,自己终于再次回到了范德林德帮自雪山起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营地。
大树附近,是一片开阔的放马地,几个马栏将营地和放马地巧妙地分割开来,使得马匹不会误入人的居所,影响营地的卫生。放马地上,属于帮派和帮派成员个人的马散居于此,游荡嘶鸣,那匹被布兰迪取名为大骊的巨大漆黑夏尔马也在此列。
似乎是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大骊呼哧一声喷了个响鼻,缓步凑了上来,抬起头蹭向布兰迪的腹部。
“哦,好久不见,兄弟,”布兰迪轻轻抚了抚大骊的额头,随即翻身下马,对绝影轻声说,“这是大骊,你俩先认识一下吧,别忘记和其他兄弟姐妹也处好关系哦。”
绝影轻声嘶鸣,随即转过身,主动和大骊碰了碰鼻子。
“这家伙,倒是没我想的那么桀骜不驯啊。”布兰迪看着两匹似乎关系已经不错的马,一边欣慰地想着,一边转身向营地走去。
马栏之后,周边被稀疏的树木点缀围绕的空地上,扎着几顶大大小小的帐篷。
这些帐篷中,有的很简易,只不过是一个看上去连一般的风雨都难承受的顶篷,一张窄小的地铺而已,有的则复杂些,要么是用于营地生活动,如比较显眼的皮尔逊的马车,它的顶篷下摆放着厨具、餐具、啤酒箱、动物的肉和躯体以及各类物什,要么就是属于某些帮派成员的私人帐篷,比如亚瑟,马车车斗和顶篷之下或堆放或摆放着各种东西,比如约翰,一顶面积很大的尖顶帐篷,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但看得出来,至少约翰的待遇和其他成员是不一样的。
至于那顶位于营地正中央,视野最好,和其他帐篷比宛如皇宫的帐篷,便属于这个帮派的领袖,达奇?范德林德。
此时,由于下雨,帮派的整体活动基本处于停滞状态,除了大叔这个一贯醉哪睡哪的家伙,和目前依旧是俘虏身份的基兰以外,其他人基本都呆在各自帐篷的顶篷之下。
达奇的豪华帐篷此时闭着门帘,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看达奇和何西阿呆在帐篷旁边延伸出来的顶篷下,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一旁,便能猜到,达奇的情妇,帮派众人有实无名的大嫂——莫莉正呆在帐篷里。
不过,布兰迪对这位“大嫂”一点兴趣也没有,事实上,以前玩游戏时,莫莉是他最讨厌的范德林德帮女人,对于莫莉,他最多只有些许怜悯,但绝对没有多少好感。
他会把注意力放在那顶帐篷,只是因为达奇和何西阿聚在它的旁边,而且看样子,这两位帮派首脑似乎在争论什么。
“达奇,我把话挑明了说吧,”何西阿叹了口气,说,“咱们真的该考虑离开这里了,从瓦伦丁
的事情结束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平克顿侦探很早以前就到镇子上查访过了,虽然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他们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但是以他们的手段,早晚能把我们挖出来,要是等到那会儿,一切都晚了。”
“我还是那句话,何西阿,你的担心太多余了,”达奇的语气里似有似无地带着些许的满不在乎,“如你所言,平克顿侦探确实去过那个镇子没错,但是他们查访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那个什么邪教,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些疯子被奥德里斯科和他们自己整出来的幺蛾子拖下水了,现在安巴里诺和新汉诺威的几乎所有政府或私人的司法力量全都在调查那个邪教,没人会在意咱们这区区二十几号人的。”
“这只是暂时的,达奇,等警察和平克顿侦探们解决了那些邪教徒,或者等他们失去了清缴他们的兴趣后,我们很难说会不会遭殃,”何西阿坚持己见,“就拿之前雪山那一票来说,我们抢了康沃尔的私人火车,你觉得他会不追查吗?他肯定已经在平克顿那里花了大价钱,只为了把我们揪出来。”
“那可真是难为这位大老板了,”达奇胸有成竹地笑道,“别忘了,何西阿,亲爱的康沃尔先生在私人火车被我们抢劫之后没几天,他名下的一支车队也遭到了抢劫和屠杀,只有他的女儿以及他女儿的侍女幸存,而罪魁祸首,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科尔姆?奥德里斯科。”
何西阿似乎也记起了此事,一时无言。
“那么现在,老伙计,想想看,康沃尔先生是更在意他那叠最多值一两千美元的债券,还是更在意他的宝贝女儿?”达奇的笑容更加自信,“所以,我们得感谢我们的老朋友,多亏了他的计划和一系列行动帮我们转移了平克顿侦探的注意力,我们才能过上如今的安稳日子。”
“唉,好吧,这一点我无话可说,”何西阿叹了口气,说,“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就算是等布兰迪和肖恩归队,也要不了几天,为什么不早作准备呢?”
“谁说我们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达奇微微一笑,说,“我们还需要钱,老伙计,很大一笔钱。”
“我们不是已经有了一万美元了吗?”何西阿不解,“这么多钱足够让我们所有人在西部买几块好地,过上农场主的生活了。”
达奇摇摇头,说:“不,何西阿,事实上,那一万美金还远远不够,别忘了,这一万美金是我们保卫瓦伦丁获得的佣金,所以,有一半是归参与了那次行动的人私有的,这是规矩,你应该清楚,那么,帮派真正意义上拥有的也不过是五千美金而已,而这五千美金中还有相当一部分被用来盘下那家已经没了主的枪械铺,还有一部分被我用来上下打点,保证咱们的行踪不被暴露,最后剩下的一部分则被用来为营地添置新物件,这些开销我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账本上,你不如现在就翻开看看,算算那五千美金还剩下多少。”
见达奇的理由如此充分,他说的一切还都确实是事实,何西阿也没话说了,只能表达自己的忧虑:“唉,你说得都对,达奇,我只是很忧虑,虽然瓦伦丁的事并非我们主动,但终归还是动静太大了,几乎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把我们中那些通缉令上的熟面孔认了个遍,就差直接将我们参与了那次保卫战的事实摆在明面上了,尽管这不算是坏事,但是黑水镇那一票留下的后遗症太大了,无论我们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只要过于高调,都有很大可能引来平克顿的注意……”
“放轻松,老伙计,放轻松,”达奇一边安慰何西阿,一边说,“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我们已经时来运转了,事实上,之前我们已经到谷底了,再怎么走都是往上,等咱们所有的人全部归来,我们也是时候准备王者归来了。”
直到这会儿,已经聊了半天的两人才注
意到已经在一旁的帐篷下坐着的布兰迪,达奇表现出很惊喜的样子,可语气里却带着些微的调侃:“啊,这不是芒尼先生吗?看来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
布兰迪微微一笑,说:“本来可以早些回来的,之前帮店铺解决了一些问题,去了趟草莓镇,所以耽搁了。”于是,当即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二人听。
不管怎么说,就算自己真的在借着正当理由摸鱼,也不能让老板看出自己在摸鱼,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得积极地将自己做出的成就展示给老板看,虽然有时候可能不足以给老板眼前一亮的感觉,但终归是不会给老板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这是布兰迪上辈子的经验之谈,而他觉得,现在也同样适用。
正如布兰迪所想,听了他的叙述,达奇也敛去了调侃之意,略微顿了顿,说:“嗯,看样子科尔姆确实已经陷入困境,已经需要分散手下搞这种勾当了。”
“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我不觉得他有余力用这种方式去挣钱,”何西阿分析道,“科尔姆抢劫流入黑市的新式武器,一定有别的用处。”
“确实不是拿来卖钱的,不过也不会有其他用处了,”达奇自信一笑,说,“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新式枪械是他们核心队伍自用的。”
何西阿闻言,略微思索,点点头,同意了达奇的说法:“看来他现在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
“没错,”达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当自己的仇敌落入困境,不落井下石可不是明智之举。”
“你打算现在动手吗?”何西阿顿时有些紧张,他觉得这样实在太过冒险了。
“当然不是现在,何西阿,当然不是现在,”达奇轻轻摇头,说,“不过放心,我有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必定会万无一失,只是现在,这个计划还缺少关键的要素,同时还有一些必要的细节需要打磨,所以现在还不是执行它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探出帐篷外,只感觉到了丝丝凉风,豆大的雨滴已经消失无踪,便露出微笑,对布兰迪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享受营地的悠闲生活吧,这段时间你一直连轴转,还受了重伤,确实也辛苦了。”
“只要能让帮派变得更好,无论如何我都义不容辞。”布兰迪不失时宜地表了波决心。
“哈哈哈,好啦,放轻松些,我知道你确实是忠诚于我的,”达奇笑着对这个才加入两个多月的新人表示鼓励,他又看了看已经聚到炖锅附近的男女,说,“嗯,炖汤其实早就做好了,只不过因为下雨,锅子也盖着盖子,所以我们一直没有进食,不过现在,唯一阻碍我们填饱肚子的障碍也不存在了,所以,现在你何不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炖汤,再喝一杯香味浓郁的咖啡呢?”
“说实话,我已经等不及了。”布兰迪笑着起身。
拿着暂时属于自己的铁饭盆,跟在营地的男男女女身后排好队,从仍旧冒着热气的炖锅里捞起一些粘稠的炖汤后,布兰迪便坐在那张平时会用来玩骨牌的桌子前,看着面前那碗被称为“食物”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老实说,别说把这碗东西称为食物了,就算是把它称为泔水,布兰迪都替泔水觉得受到了冒犯,这碗东西,除了色泽上看上去像是炖汤以外,那近乎刺鼻的酸涩气味,漂浮在汤面或沉在碗底的不知是属于什么生物的肉块,都诚实地告诉布兰迪,面前的这玩意就好比屎味的巧克力,吃了对不起自己,不吃又对不起被糟践的食材。
布兰迪抬头望向皮尔逊的马车,发现皮尔逊此时坐在案板后,一边小口品尝着自己的杰作,一边不时皱眉,喃喃自语着些什么,便放下了碗勺,走了过去。
“皮尔逊先生。”布兰迪走到皮尔逊身边,轻声喊道。
“啊,布兰迪
,欢迎你回来,”皮尔逊像是从沉思中惊醒一般,说,“怎么,不饿吗?”
“本来是饿的,但闻了你的杰作之后,我就饱了。”布兰迪尽量让自己的措辞不那么直接了当。
“啊,那还真是抱歉,”皮尔逊听出了布兰迪的弦外之音,但他也只是摊了摊手,表示无奈,“但是我需要材料,先生,没有材料,我做不出好菜。”
布兰迪表示理解,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于是他问:“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也不长,几个星期,准确一点,应该是从摩根先生、史密斯先生他们离开营地开始吧,”皮尔逊的声音透露着无奈,“一开始还好,营地里还有些存货,但是挡不住每天的消耗,当然了,每天依旧有人出去打猎,但是,威廉姆森那个家伙根本不会打猎,马斯顿呢,又是个背运的家伙,每天最多带回来些兔子、浣熊,甚至是臭鼬,我能怎么办?他们给我什么,我就得想着法子把那些东西做成人吃的东西,啊,不过看样子,今天又是挑战失败的一天。”.
“啧,这还真是个需要关注的事儿,”布兰迪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说,“明天轮到谁打猎了?”
“比尔。”皮尔逊答道。
“嘿!比尔!”布兰迪转身朝着正艰难咽着食物的比尔喊道,“明天我去打猎,怎么样?”
“嗯?好啊,”比尔愣了愣,随即表示赞同,“反正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你要想去你就去呗。”
“好,那就说定了,”布兰迪说完,转身对皮尔逊说,“所以,如果我能带来上好的食材,你是不是至少能做出像样的饭食?”
“哦,当然,芒尼先生,”皮尔逊觉得自己的厨师身份受到了冒犯,于是便拖着肥胖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如果你能带来上好的食材,我保证能做出美味的食物,当然,你要是还能弄来像雪山里那头白野牛一样的食材,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珍馐美味的。”
“好吧,我对此深表期待,”布兰迪微微一笑,一边转身离开,一边说,“一方面是对遇到那些传说动物的期待,另一方面,也是更多的一方面,是对你厨艺的期待,别让大家失望哦。”
“还是祈祷你明天能捉到优质的猎物吧,臭小子。”皮尔逊不甘示弱地回应着。
“啊,芒尼先生,”这时,苏珊?格里姆肖走了过来,说,“我想你应该有时间来看看你的床铺吧?”
“哦,当然,格里姆肖女士,”布兰迪绅士地微微点头,微笑道,“我现在确实挺想休息的。”
“非常好,芒尼先生,和这里的其他先生相比,你可算是一股清流了,”苏珊对布兰迪的礼貌非常受用,这在野蛮为主题的美国西部可是极为难能可贵的美德,她一边引领着布兰迪,一边为他介绍道,“看到现在在你右侧方的那辆马车了吗?我想你应该很熟悉吧?没错,那就是你自己的马车,因为你的东西比较多,所以我单独把你安排在男人们的通铺和我的马车之间,这可是难得的好待遇哦,这样你就不用忍受那些糙汉子的呼噜声了,而且每天一起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人们最爱的牌桌,不过,很遗憾,你没有床,所以你只能暂时睡地铺,不过你以后如果有办法搞到床,也可以带回来,我和姑娘们会帮你安排的,除此之外,你的所有东西都还放在马车车斗里,你自己觉得怎么方便,就怎么收拾吧,这方面我就不让我的姑娘们插手了。”
说到这里,苏珊看向布兰迪,说:“怎么样?还满意吗?”
布兰迪微笑着点头,说:“再好不过了,谢谢您。”
似乎是因为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打心眼里喜欢,似乎也是因为上了年纪吧,苏珊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有种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的感觉,介绍
完了布兰迪的住处,她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为布兰迪介绍起营地的方方面面,当然,她不觉得这是多余的,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布兰迪是第一次来这个营地,所以自然要将方方面面都给他讲清楚,免得日后出什么问题,还得她来帮着收拾残局。
不过,布兰迪自己自然清楚,他早就已经以亚瑟的身份流连在这片安宁祥和的营地不知多少次了,这里的任何一顶帐篷,任何一辆马车,甚至是堆放在营地外围的干草垛,布兰迪都无比熟悉,他甚至都有自信夸口,自己比苏珊?格里姆肖,这位范德林德帮的后勤主管还要熟悉这里。
但是,他并没有打断格里姆肖女士的长篇大论,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应着,就像是一位久游归乡的游子,听着自己已经老迈的母亲如数家珍般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过来倒过去地说,却不觉得厌烦。
也许,早在上辈子,他就已经把这片只能通过电脑屏幕看到的小小营地,当作了自己的另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