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张禄从床上一跃而起，紧攥着双拳，要与看不见的敌人决一死战。但目之所及，却只有素净的墙壁，半开的窗。

窗外天色昏暗，已是黄昏时分，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重重叠叠的屋舍半隐半现，难以确认身在何方。

稍微扭动脖子，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要碎了一般，剧痛无比。熟悉的伤势让张禄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梦魇般的那天。

“呼，呼……咳咳……”环顾四周，恍惚间，张禄难以确定到底那边才是幻觉。

大虞从军五年，转瞬成空。

洇水一战，征南军亲卫全军覆没，他也未能幸免，重伤的他被范国人丢进了洇水河里，自生自灭。

但……

张禄努力地回忆着，在河水中沉浮的景象并非是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最后刻入他脑海的，是一双……难以言明的眼睛。

灿若星辰。

“唷，醒了？”清脆的女声从窗边传来。

张禄扭头望去，却见一道倩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边。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段标致，只可惜身上一套朴素的青衣暴露了她的身份，不然纵使说她是出尘的仙子，张禄也是相信的。

但少女有一点，却引起了张禄的注意：少女那一双碧蓝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像，太像了。

张禄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想必是这位少女救了自己，如若不然，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梦里？

“您是？”张禄连忙问，既是救命恩人，岂能不知她名姓？

“秋香——”少女条件反射般地答音，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道，“错了，当初服侍老祖宗的时候取这个名字，现在唤做竹言，你别记错了，莫乱叫。”

“是，是。”张禄连忙起身，“多谢竹言姑娘救我一命，大恩大德，小的感激不尽——咳、咳咳……”

话音未落，张禄只觉得喉头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一连串咳嗽了起来。

“你快别乱动，躺下歇着吧，”竹言吓了一跳，忙示意张禄躺回床上去，“你想报恩，自然是有机会的，本姑娘也不是平白无故大发慈悲，救个快死的人回魏州。”

“魏……魏州？”张禄一愣，穿越重生后的他生在虞国腹地，从军后又多在范国境内纵横，却从未听说过有哪里叫做魏洲。

“哼哼，你不会以为自己还在大陵吧？”竹言一见张禄的反应，便知他心中所想，这个二十岁出头的丘八怕是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呢，“你可读过书？‘大九州’之说，似乎在各个九州之中也有流传吧？”

大九州说，张禄自然是知道的。这并非是这个世界独有，在他前世，也有先贤提出过这种设想，在人们生活的地域之外又有更大的世界，如此嵌套往复，永无止境。

但在虞国，这类学说是被斥为异端的。

“看来你是知道的，”竹言点点头，暗自纳罕这九州的丘八居然也会看书，“在东黎洲，最早提出这个学说的是周子，人们依他的猜想将东黎划分为九州，又向外探寻，试图寻找大九州的存在，可惜一无所获。”

“但也并非毫无收获，比如发现了……小九州？”张禄心下明了。

“正是。人们发现了无数空间门户，通往许多于东黎洲相似，却灵气匮乏的小世界，即是‘小九州’。有人挑选其中稳定可控的门户记录编排，以便记忆，你出身的地方，正是其中被称为‘大陵七‘的一座小九州。”

空间门户？灵气？张禄的表情顿时精彩了起来。

老子单机武侠二十年，你告诉我这里居然能修仙？

张禄的一脸懵逼竹言自然看在眼里，只道是小九州里出来的丘八见识短浅，倒也不觉意外：“这两界不同多着呢，日后你有大把的时间去体会，不需我来赘述。至于现在嘛……姓名、年龄籍贯？”

张禄只见竹言随手招出一颗水球，从中取出一本名册，纸张干燥，不见一点水渍。

“在下张禄，今年二十有二，虞国岳川县人氏……”恍惚了一下，似乎回到了刚刚从军的时候，顺口答道。

“大陵七人氏。”竹言笑了笑，用五个字便将张禄从过去的岁月中拉了出来，“行了，记录在册，回去再给你换一份文书出来，你便先做个跑腿的小厮吧。”

是啊……大陵七，这里是东黎洲了……

竹言后面的话，张禄并没有往心里去。

或许是有些伤感，想哭，又多少觉得丢人。喉头更紧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张禄只得捂嘴猛咳几声，显得无比虚弱。

“你……”竹言皱起柳眉，颇为关切的看着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张禄的腹部。她把这个男人从河里捞回来究竟值不值得，马上就要有分晓了。

“姑娘，我……”张禄刚想说话，只觉得腹内一阵剧痛，猛然转过身子，一张脸顷刻之间憋得通红发紫，扶着床慢慢半跪在了地上。

“咳……呕……！”

腥臭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张禄的身下，一滩黏稠乌黑的液体在地板上流动着，缓慢变幻着形状，宛如活物。

颤抖的手抚摸着这滩液体的表面，后者竟也像通人性一般流淌起来，覆盖了张禄的整只右手。一颗浑圆的珠子流转到他的手心，慢慢沉入了皮肤之下。

是它……是它！张禄死死地盯着右手，时隔三十多年，前世的记忆竟再度涌入脑海。

张禄的前世生活在一个生物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他所在的研究所，已经开始试图利用某些未知的物质，探索一系列崭新的生物演化途径。

毫无疑问，他们成功了，但……成功过了头。就像电影里那样，有“东西”失控了。

但并非所有试验品都天生反骨，即是在最后关头，如今攀附在张禄手上的这只，也选择了保护它的创造者。

或许是运气使然，它也跟着张禄一起穿越了，只是过于虚弱的它连独立存活都无比艰难，只得寄生于当时还是婴儿的张禄的腹中，等待“羽化”的时机。

二十余年，张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谁知在他被带离东黎洲后，它，竟然又回到了张禄的身边！

两行浊泪滑落脸颊，张禄激动地看着手上的它。

这是，独属于他的，伙伴！

其名，极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