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吱呀——”
一辆木质的小车推过深夜中寂静无人的街道,停在纪府的不远处。
老人照例煮好一锅馄饨,白衣女子跟在他的身后,取出一套桌椅板凳。
“老板,两碗馄饨。”
常姓老人抬头,却见一个年轻人自顾自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身后还跟着一条通体漆黑的大狗。
“去去去,没你的份,”老者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那天晚上老子发善心让你白吃白喝,怎么着,又想来蹭饭?”
“老爷子别急嘛,你看,我这回,按你的市场价来。”
张禄悠哉悠哉地笑着,丢出一沓钞票。
“呵,仨月不见,翅膀长硬了,”老者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说吧,要杀谁?”
张禄:?
我就要碗馄饨?
常姓老人一见,一张老脸当时就垮了下来:“我说后生,你不会真以为是这馄饨值一千钱吧?”
“我还以为是你这馄饨里有什么天材地宝……”
“什么天才地宝一千买的来?你告诉老子,我还想买呢,”老人嘟嘟囔囔地给张禄和极骸盛了两碗馄饨,“一百一碗!你要非说里面有什么,昨天刚宰的一头狼妖,剁成了馅子,爱吃不吃罢!”
说着,老人便要从那一沓钱里抽两张出来。
“真是的,我还以为是纪氏有什么黑活儿要找老汉我干……”
“那还真有,”张禄举箸,顺口搭茬,“您老今天方便么?带我去趟夜市。”
“纪氏派给你的?”
张禄掏出那枚传音玉,撂在了桌子上。
“榭二爷,”常姓老者点点头,“煽动起来的大多是些滥竽充数的虫豸,不足为虑。却有几个为首的需要料理,你吃的是其中一个,下一个目标我得再找个帮手。”
“榭二爷找上你也是因为这个。”
“坐着等会儿吧,算算时间,七公子也该来了,咱们之后就出发。”
“她只怕是来不成了。”张禄往嘴里囫囵塞着馄饨道。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纪柒吞着口水,往屋里倒退了几步。
两只“镇宅”的人面雕此刻却睁开了眼睛,一张脸隐隐约约地露出一条裂缝,满是涎液的触手探出了个尖尖的尾端。
活人面前它们不算什么,死鬼,那可不一样。
“呵呵,怎么样,喜欢么?”
纪柒嘴巴张开,吐出的词汇却由不得她来掌控。
那是纪染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纪柒发疯般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沙哑地嘶吼着,“我知晓你做的每一件事!我能遍览你所有的思想!你怎么可能瞒过我!”
“你又怎么能够在夜里醒过来!”
“因为你很不喜欢鸟嘛,”纪染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响起,由不得纪柒控制,“‘鸟能辟鬼神?怎么可能!’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对么?”
“这是你当时的想法!你也是这么和严纲那个奴才说的!”
“当然、当然。你太懂我了,不是么?”
纪染的语气平淡,循循善诱。
“但‘有的时候’,你连自己都没搞明白,不是么?”
“比如说,你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天晚上出来别的不干,却非要先去吃碗馄饨?”
“是不是常柳给你做的那碗和别的不太一样?”
“以至于有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忘了点儿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在给自己下毒!”
纪柒的双目留下了两行血泪。
“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
“啊,是的,是的,”纪染吊儿郎当地继续说着,“你现在又知道是我的身体了,哼?”
“是纪榭……你连这个都能告诉他?他只是你堂哥!”
“你不会觉得你一条游魂附了我几年身,就比我二哥还亲了吧?”
纪染如果还有身体的控制权,可能会当场笑出眼泪来。
哦,现在正流着呢,虽然是红的,但也大差不差。
门外的人面雕开始用身体撞击起了关着它们的笼子。
越是情绪激烈的神魂,对它们而言越是美味。
它们可太馋了。
“纪染,你就是个臭傻子!”
纪柒尖叫起来。
“随你怎么说好了。对了,关于我为什么能苏醒,还要脱张禄的福。”
“他带回来的那只缄默绑定的可是我的神魂。”
“他当初说这个能安神魂,你也不相信,是吧?”
“你……居然这么算计我……”
纪柒颓然地坐倒在了床上,似乎放弃了反抗。
“没人会希望自己身体里多个别的人,”纪染哼起了轻快了小调,“在知道修炼的过程中会强大神魂后,我就没有再起过修炼功法的念头,这个你知道。”
“……是,你防我如防贼……”
“你懂了那就好,把我的身体换回来吧。”
纪柒僵硬地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我不知道你怎么死的,但如果你还有下辈子,建议投个好胎。”
“投个……好胎?”
纪柒脚步一顿,面部的表情变得悲伤了起来。
血泪顺着她的脸颊簌簌落下,滴落在地上。
“纪染,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个小女孩总和你玩?”
“嗯哼,”纪染吹了声口哨,“她后来不见了。虽然连竹言都说没这么个人,但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你不会想说你是她吧?”
“而她是我害死的之类?我还有一年多就算成年了,这样糊弄我没意思。”
“那你……何不看看这张脸?”
纪柒走到梳妆台前,取纱巾拭去血泪,却没再听到纪染的回答。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过了好一会儿,纪染喃喃低语,像是丢了魂儿。
【灵魂匹配度,九成六。确定具备亲缘关系】
缄默只是不能开口说话,但该缄默的时候从来不肯闭嘴。此刻适时地在纪染的识海里补上了一刀。
纪柒轻轻叹了口气,面容重新恢复成纪染的模样,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
“我愚蠢的哥哥哟……你那个猪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想到:”
“一个身处豪门世家、身边高手如云的小孩儿,到底要多么强大的神魂才能跨越重重障碍,偏偏附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