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郑荣终于醒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冲莫相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睡过了头,让贤弟见笑了。”
青梧为郑荣盛好粥,郑荣一连喝了三大碗。吃完一抹嘴巴,说道:“门派事务繁忙,这就先行别过了。”
他行事雷厉风行,冲着二人略一抱拳,跨马就行。
莫相安起身相送,郑荣摆手制止道:“如今知道青梧妹子身份的不在少数,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贤弟护送她去义妖学院方是正经。兄弟之间贵在交心,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大哥保重!”
“郑大哥一路顺风!”
郑荣点了点头,扬鞭策马而去。
莫相安目送郑荣走远,方才吩咐道:“青梧你在家收拾细软,我去处理一下田宅的事情。”
青梧轻轻“嗯”了一声,姗姗返回屋子,脚步都比平时要轻快一些。想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便与他朝夕相处,少女心中充满欢喜。
莫相安十辈子都是直男,对于少女心事自然看不明白,他只觉得今日青梧温柔得有些可爱。
拿上地契缓步走到刘二狗家,轻轻拍了拍门,“二狗兄弟在家吗?”
刘二狗自然是不在的,上次莫相安每亩地涨了他一成租子,他恨不得一天到晚扑在田里伺候,只为能多收个三五斗。
莫相安拍门的时候,刘二狗婆娘她背上背着未满月的孩子,正在准备猪食。两个大点的小孩子,吸着鼻涕,趴在地上玩得兴致勃勃,弄得满身泥污。
听闻莫相安来意,刘二狗的婆娘一脚就踹在正在玩泥巴的孩子身上,“快去找你爹回来。一天到晚光顾着伺候庄稼,家里来了贵客都不知道回来……”
两个孩子飞也似的跑了,不多时就带着刘二狗回到了家中。
刘二狗看到莫相安目光有些躲闪,吭哧吭哧半天,才道:“东家……”
别人都称呼莫相安小神仙,刘二狗觉得自己是他的佃户,叫一声东家,显得他与莫相安关系与旁人不同。
莫相安摆摆手,“我就不与你绕圈子了,我的水田卖给你,你要不要?”
刘二狗听了,并没有多少惊喜的表情,反而满面愁容。水田谁不想要,奈何银钱不称手啊。
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蹲在台阶上,一声不吭。
他家婆娘急了,“要要要,东家要卖多少钱?”刘二狗也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期待。
“一共十二亩,地契在这里,就看你能拿出多少钱来。”
刘二狗的婆娘跑进屋内一阵翻箱倒柜,好半天才神色尴尬的地走了出来。
手里拿个蓝布,里面是一些散碎银两和铜子,“东家,这里约莫有三两银子,你看能够买几亩水田?”
刘二狗都被这蠢婆娘臊得慌,莫相安卖的都是上好的水田,一亩少说值个五六两银子,这婆娘拿着二三两散碎银子,居然还想要买几亩水田,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他咬着后槽牙,对着婆娘就是一阵推搡,差一点就把她推了一个屁股蹲。
他婆娘哪里肯依,叉着腰,就开始大吼,“刘二狗,你这个没用的孬怂!你推我做什么?”
刘二狗作势要打,莫相安急忙拦住,“这是两亩田的地契,二狗兄弟收好了。其他的田我再去找找其他买主。”
刘二狗讪讪,并不伸手去接地契,倒是他婆娘喜笑颜开,一把从莫相安手里接过地契,一手就把蓝布包裹的碎银递到了莫相安手里。生怕动作慢了,莫相安就要反悔。
莫相安笑笑,对着二人拱手作别,接着又依样画葫芦,把剩余的十亩水田卖了出去,拢共也就换来了三十多两银子。
不全把田地卖给刘二狗,钱是一方面,再一个交情也没到那个份上,最主要的还是怕他守不住。
之所以第一个找上他,也是因为全村都诬陷他是偷牛贼的时候,只有这个庄稼汉子,推脱婆娘生产,没有同流合污。
想起青梧还带回来一匹马,两人共乘一骑出行也不怎么合适,便从村民家里讨来了一副板车,套在了马上。
万事俱备,青梧已经收拾停当,二人也不停留,锁好门户,莫相安化身车把式,青梧坐在车上。二人迎着灿烂的晚霞,便往村外行去。
远处青山依依,路旁小河流淌,初夏的晚风迎面吹拂,令人心旷神怡。
天师府远在江州,距离小河村不下千里,沿途要经过青、徐二州,幸好青梧入读义妖学院并无一定之期,所以二人也并不着急赶路。
车架慢悠悠地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虽然颠簸,两人却不觉得十分辛苦。
行了不到十多里,天边最后一抹光亮已经退下,繁星已经布满了天空。
“累不累?”
莫相安眼神迷离,语气温柔。星光下脸部阴暗分明的棱角,让青梧看得呆了。
醒觉过来,青梧突然羞红了脸,一时居然忘了回答。
少女心事情怀,如山风水雾,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莫相安若是一人赶路,渴了就喝,困了就睡,不会讲究一定要有一个栖身之所。不过带着青梧就不一样了,总不能让一个女孩子露宿荒野。
又行了二三里,好在前方有一间破败的土胚房,周围是一大片竹林,竹林旁还有一个水池。水池倒影着天上的残月繁星,波光粼粼,甚是好看。
莫相安将车架取了下来,将马拴在竹林里,点燃火把进了屋子。
土胚房共有四间,两侧的厢房已经倒塌不能住人,只有堂屋相对还算完整。
莫相安眼神不好,只见这里一堆,那里一堆,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把火把凑近去看时,入目处蛛网遍布,蛤蟆和不知名的虫子乱爬,看来是住不得人了。
莫相安出了屋子,对青梧摇了摇头。
青梧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竹林。莫相安也笑。
当下二人从板车上取来草席,选了一处干净的地面,将草席并排铺了,又去取来包袱当做枕头,和衣躺到在草席之上。
夜风微凉,竹叶簌簌作响,虫鸣蛙鸣交相呼应,十分催人入眠。
“莫大哥,他收留了你十几年,对你好吗?”
青梧侧着身子,望着莫相安,眼睛闪闪发光。
“他待我很好。”莫相安自然知道青梧说的是谁,想起昨夜梦中情景,问道:“你娘的名字当中,是不是有一个xin字?”
“他告诉你的?”
“算是吧。青梧,你可能真的误会他了。魏叔这十几年踏遍了九州八十一府,就是为了找某样东西。
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确定,不过若是成功了,应该就可以和你娘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像你现在为了能在人世行走,必须拜入义妖学院一样,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青梧咬着嘴唇,转过身子,将背对着莫相安,轻声呢喃道:“我困了,先睡了。”
十几年的心结,怎么可能凭借三言两语就化解开了?一直不愿称呼魏东来,是她最后的倔强。
青梧在侧,淡淡体香不时由微风送入鼻腔之中,莫相安体内气血翻腾有些不受控制。
他闭上眼睛,默念道家清心诀,也压制不住那股躁动,心里都有些瞧不起自己,“我这是修的哪门子道?定力怎生变得这般差了?”
他又不敢翻身,生怕惊动了青梧,干脆小心翼翼走出竹林,来到水潭边上,盘膝吐纳,吞吐月华。
土胚房内,一堆杂物之中,一具森森白骨,突然坐起身来,空洞的双眼中粼粼白光一闪而逝。
四周蛤蟆和蛆虫纷纷绕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