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京城大户吴府,府上三姨娘于腊月初三夜间临盆产下一女婴,按说生孩子乃喜事,尤其对吴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时值新春佳节添丁进口,该是喜上加喜的好兆头。
可谁能想到,自打女婴出生后,府上便接二连三出事,先是吴府老祖宗莫名其妙的大笑而亡,再是府上大公子外出骑马时,于毫无外力的情况下摔断腿,紧着又是吴府当家,也就是女婴的父亲一病不起。
由此传言四发,人人都说这位刚出生的小小姐是扫把星转世,女婴的母亲三姨娘整日以泪洗面,不管他人如何评价女儿,孩子终究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能容忍他人这般污蔑她。
春风几度,季节交替,十四个年头已过,当年被迁出吴府的小小姐,如今已是妙龄少女,十四年前,三姨娘带着出生不满半岁的吴倩儿搬来旧宅安了家,独自一人抚养女儿,艰辛自不必说,好在吴老爷还算个称职父亲,每月按时打发管家送来足够的吃穿用度,娘俩的日子虽说孤独,倒也过得去!
吴倩儿长了这么大,也不从不问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让她们回家,她似乎对那个家也没多大向往,好像更喜欢现在的生活,无拘无束,最起码除了娘亲以外没有人约束她。
其实,她晓得自己同娘亲为何会单独住在这,外头的传言总有传入耳中的时候,刚听到这样的传言时,吴倩儿着实还伤心了一阵子,后来也慢慢想通,若将他人的言论当回事,苦的岂不是自己,自个的人生,怎能让别人的谈资左右?
所以,吴倩儿在娘面前,从不提起关于爹的的事,以免娘伤心!
十四岁正是少女逐渐展露风华的年纪,吴倩儿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由个花骨朵长成了一朵半开不开的百合花,含苞待放的俊俏模样,放眼整个京城也算女子中出挑拔尖的。
过了及笄礼,便有媒婆上门来提亲,三姨娘一想到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安顿好后半生,她这辈子的心愿也算了了;吴倩儿容貌秀丽,又从小学习女红烹饪,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凭自身德才兼备,有不少媒婆前来为吴倩儿牵姻缘。
不管吴倩儿出生时给家中带来多少灾难,毕竟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传言总会淡了些,至此,吴倩儿也总算见着了,从无印象的亲生父亲,毕竟是婚姻大事,女儿出嫁,他这个做爹的怎么的都得拿主意,吴老爷最终定下,同是京城大户的沈家。
沈家家主乃当今镇边大将军,沈家二公子沈书远随着父亲在军中谋事,也有官职加身,沈书远年岁虚长吴倩儿六岁,两年前,沈书远回京省亲时见过吴倩儿一面,那时,他被年幼的吴倩儿吸引住。
但两年前,吴倩儿还未及笄,所以沈书远老早就给家中亲人交待,等着吴倩儿过了及笄礼,定要向吴家提亲。
沈书远的母亲爱儿如命,也曾与儿子说过,吴倩儿出世后为家中带来灾难,才被吴府迁到老宅养着,但沈书远不理这些,他看上的人,他取定了,况且过了这些年,也再没听过吴小姐为家中带去过什么劫难,说不定当初就是巧了,偏偏什么事都叫吴小姐赶上,才背了这么多年的冤名。
而且他又在军中谋事,手上沾过的血都能汇成一汪血泉,他本就是个杀气极重的人,还害怕那子乌虚有的传言吗!
沈家家主也不是偏信传言之人,只要儿子喜欢,顺了儿子的意便是,沈书远从军多年,是该成个家为以后做打算;由媒人连线,两家长辈挑了个日子相聚一堂,将俩个孩子的婚事定下,从此,吴倩儿便是名花有主的人。
成亲的日子,就定在来年初夏。
时光如流水,转眼便是年后入夏时节,沈书远提前一个月告假,从边关赶回京城,吴府也在成亲前一个月,将吴倩儿接回府中,两家有条不紊的做着成亲的准备。
鸾凤和鸣、鸳鸯戏水、成亲那一日,吴倩儿身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被花轿抬着走向另一段人生,拜完天地后,安静坐在喜房中,等着夫君来揭盖头;初夏虽不及盛夏炎热,但依旧燥闷不已,盖头下的人端坐床榻上硬撑着,额上汗水顺双鬓流下,也不见她抬手拭去。
外头喧嚣声渐弱,喜房外的婢子发出一声问安,吴倩儿知道,那个往后与自己举案齐眉、携手一生的人来了,沈书远踏进喜房反手关门,直直朝床榻边过去,朝思暮想的妙人儿就在眼前,他有多么激动,他自己晓得。
吴倩儿呼吸微促,心想着马上就能见到他的面,心房涌上一丝慌乱,隔着盖头,觉到那人就在眼前,她静候那人撩起阻隔他们的红布;半晌,不见对方伸手,吴倩儿以为他站在眼前打量她,便又等了些许时刻,依旧不见对方有所动作。
“夫君,你怎么了?”无奈,吴倩儿发问。
喜房内静悄悄,静的似乎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外,再听不得一丝声响,安静中,吴倩儿再问一句,还是没有得眼前人吱声,她缓缓抬手,自顾撩起盖头……
“啊……”新娘子的惊恐叫声划破喜房上空,门外候着的婢子推门入内,同样发出惊呼。
沈府当即乱成一团,赶来的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站立着暴毙的沈书远抬到喜榻上,吴倩儿呆立一侧,一个大活人怎会站在自己面前,就那样的七窍流血而亡了?
沈书远的娘亲扑在儿子身边哭的死去活来,悲切至极时,瞧见立在一侧的吴倩儿,上去便给吴倩儿狠狠一耳光:“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死我的儿,你还我书远命来,还我书远命来……”吴倩儿没有任何回避,任由婆母拿她泄愤。
最终还是沈家家住拉住夫人,儿子已经没了,即使将吴倩儿打死也换不回书远已亡的事实。
宫中太医为沈书远做了全面检查,并没发觉他有中毒、或者其它被人陷害的迹象,也就是说,沈书远是自然暴毙,如此,吴倩儿再次坐实扫把星的名声。
沈书远娶亲当日暴毙的消息,已闹的京城人尽皆知,好事者翻出了吴倩儿出生时给吴府带来灾祸的事,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吴倩儿,甚至连,原本还对吴倩儿有一丝愧疚的吴老爷,这一次都撇的干干净净。
三姨娘因女儿出嫁重回了吴府,除了三姨娘,吴府上下再没有人说吴倩儿一句好话,三姨娘即便对女儿舐犊情深,但现在也爱莫能助,她除了为女儿流眼泪,什么也做不了。
沈家将吴倩儿赶到家庵中,要她去为亡故的沈书远祈福,她以为后半生就这样了,可是她想错了,如果后半生就这样安安静静度过,也算上天好赖对她有一丝怜悯,可谁能想到,独自在家庵中度过五个月的日日夜夜后,她的肚子居然一天天大起来。
这还了得,沈家家住得知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原本他还交代府中人,不要过多为难这个儿媳妇,现下出了这样的丑事,他怎可能再照顾吴倩儿。
吴倩儿哭诉无门,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为自己辩解,即使去死,她也要死得清清白白;为了谨慎,沈府专门请来关系要好的太医为吴倩儿诊脉,得出的确是喜脉,吴倩儿百口莫辩,沈府怕丑事传出,一直做着严密防范,此事却还是传遍大街小巷。
自古败坏家风的女人要被浸猪笼,吴倩儿同样逃不出亘古不变的天理,人人都知吴倩儿红杏出墙,沈府自然要拿出姿态。
手脚被绑住,躺在猪笼里的人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这一次实实在在哭了,哭自己为何如此苦命,哭上天为何这样作弄她,她究竟做了什么,要得上天对她这样的惩罚?
深潭边围满百姓,众人说什么的都有,但更多的是对吴倩儿的指指点点,她的肚子显怀非常明显,即使还有对她存着一丝怜悯的人,因在看到她的肚子后都会摇摇头。
清凉潭水将她淹没,呼吸被阻碍,呛入几口水,求生的意志令吴倩儿开始挣扎,百姓们多少还是有一丝不忍,大好年华的女子就这么没了,怪得了谁,只能怪她耐不住寂寞,做出令夫家蒙羞的丑事情来。
吴倩儿被呛得意识全消,感觉灵魂快要离体那时,突然就被人一把从水里将她连猪笼一块提出来,岸上家丁大喝:“哪来的野和尚,敢管镇边将军府的事!”
那和尚提着猪笼,踩着水面回到岸边,将猪笼放到地上,顾不得他人怒喝,一把将猪笼破开,一挥手便将吴倩儿翻过,然后一手提着她的脚,将她倒提起来。
沈府家丁本想阻止,却记着老和尚刚才水上漂时的潇洒样子,再见对方只一手就能将人倒提起,可见对方乃实实在在的高人。
老和尚救完人,任由吴倩儿平躺在地,他双手合实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了一圈,堵在眼前的沈府家丁,才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你们要了她的命,来日她又要取你们的命,冤冤相报何时了,就此收手放过她吧,阿弥陀佛。”
吴倩儿被人救下的消息,已传回沈府,沈家家主得知,是个和尚出手救人时,再听家丁呈报老和尚在谭边说的一番话,立刻着人将和尚请进府。
沈老将军因早些年受高僧点化,才一路平步青云坐上了今天的镇边大将军之位,所以他对僧人极其尊敬;和尚应邀入了府,受过老将军的客气之礼后,开门见山道出,要他放过吴倩儿,若他执意要取那女子的命,家宅日后恐怕会招来更大的血光之灾。
老和尚的一番话,着实令沈家之主掂量开,倘若放过吴倩儿,要他堂堂的镇边大将军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何况就这样放过吴倩儿,他沈府的门风岂不彻底败坏,如此这样也等于告诉他人,沈府中的女子都是不洁之人,就算他答应,府中其他人,也定不会同意。
老和尚并不过多游说,只抛出一句话,沈府若执意要处死吴倩儿,他作为一个方外人不会再插手,那女子是生是死,今生自有她的命,但他要提醒沈将军一句,那女子今生既妨碍生她的吴府,也妨碍取她的沈家,都是因果循环,你们两家若不欠她债,她今生也不会托生与世来妨碍你们两家人。
老和尚丢下一番禅机颇深的言辞,再不受任何挽留,径直出了沈府大门,吴倩儿还躺在河边,家丁将她看住着,等上头再次传令来,等来等去,竟等到主子派人传话,由吴倩儿爱去哪里,以后吴倩儿与沈府再无任何瓜葛,传话的家丁还带来,沈府送来的休书。
缓过劲的吴倩儿仿佛获得新生,颤抖着双手接过休书,眼中噙满泪水,爬起来,颤巍巍的挤出观望人群,漫无目的的晃荡在京城街道上。
天大地大,能去哪?
她没有家,没有栖身处,不要说吴府,连老宅都回不去,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晃荡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漫无目的,一直出来京城大门,还在漫无目的的向前,手捂隆起的腹部,发誓从来没有与人做过苟且之事,为何就会怀上孩子?
她想活,可是现实逼的人根本活不下去,低头看向肚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天色渐暗,路上行人越来越少,都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吴倩儿朝着反方向一直向前去,依旧漫无目的的迈着步,最终体力不支,昏倒在路旁。
待她再睁眼时,已是几日后的中午,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屋子不大,充满好闻的檀香味,因为睡得久浑身没力气,挣扎着坐起来,又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掉,现下穿的是件僧袍。
扶着能扶手的地方下到地上,到门口打开屋门观察外边,看到两个姑子从院中一闪而过,看来这地方是个女尼修行处,回想当时晕倒路旁,想必就是这里的人救了她。
没多久,吴倩儿便知道了,对她施以援手的,正是这座寺庙的主持,主持今年大概五十岁,那日正好从那地方经过,看见晕倒路旁的吴倩儿,便将人带回来,又为晕过去的人细细诊脉,发现这女子腹内长了个肉疙瘩,若不细心,这肉瘤产生的脉象,实与怀孕的喜脉相似至极。
得知自己并非有孕,而是肚中长了个肉瘤时,吴倩儿喜极而泣,她不是不洁的女人,她没有玷污任何人,她只不过是肚中长了一块多余的肉疙瘩而已,即便知道,肚中肉瘤越长越大会要了她的命,吴倩儿也放宽心,因她晓得自己不是脏贱的女人,所有人都冤枉了她。
吴倩儿留下遗言,等她死了之后,请主持给吴府和将军府传一句话,就告诉他们,她吴倩儿从来没有败坏过任何人的门风,不管他们信不信,只要他们知道就好,
主持见吴倩儿的确是个可怜女子,便将她留在寺中,也应了她的要求,在得知她便是京城中,被传的那个沸沸扬扬的女子时,主持给她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环境;当日救了吴倩儿的老和尚,总会时不时出现在寺庙外的半山坡上,站在这里看坡下寺庙,能将庙中景致尽收眼底。
“戒嗔师兄,你又来这里作甚?”说话的正是,救了吴倩儿的主持。
戒嗔和尚偏过头,望一眼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旁的尼姑,念一声佛号后,“慧青师太,好久不见,敢问慧青师太,刚才为何要问贫僧一个‘又’字?”
慧青师太同样念一声佛号后,才道:“自那位女施主来了寺中后,你也来我绝缘寺多次,戒嗔师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这绝缘寺竟引得你这位高僧时常与此驻足,贫尼是该感到荣幸呢,还是该觉得你扰了我绝缘寺清休呢?”
戒嗔和尚听出慧青话外音,双手合实道:“慧青师太,那位女施主的肚中的东西,你可有方法将其拿掉?”
慧青叹口气:“连戒嗔师兄都无方法,贫尼又有何能耐请出蚀骨娇,那位女施主受上天之意代孕蚀骨娇,蚀骨娇现世之时,也是那女施主殒命之时,未到蚀骨娇瓜熟蒂落时,强行取出的话,恐怕有灾的不光是那女施主一人!”
戒嗔面色犯了难,佛家之人以慈悲普度众生,若说现在取了吴倩儿的命,蚀骨娇便无现世的机会,可那样做的话,吴倩儿便与佛法结了仇,想再叫她皈依我佛,那便是难上加难,倘若任其孕育蚀骨娇,待到蚀骨娇临世时,人间恐怕会有一场浩劫。
真是左右为难呐!
慧青告别戒嗔回到绝缘寺,寺中厢房的矮榻上,吴倩儿躺在上面,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便,算日子,从发现她“有孕”到现在已经过去九个月,若真是怀孕的话,肚中孩儿已到了该降生时。
吴倩儿知道,肚子越大便意味着她离死亡越近,心中除了牵挂娘亲外,再就是感谢主持为她提供了个安身处,更感谢主持能让她在这里安心等死。
慧青推门入得厢房内,与吴倩儿暄聊几句,目光落在躺着的人的肚子上,普通人看不见吴倩儿的肚子里是何物,但慧青却清楚看见,吴倩儿肚中的肉球正慢慢的产生变化,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少日子蚀骨娇就会破腹而出。
“阿弥陀佛!”慧青叹口气,坐与吴倩儿的塌边,四目相对,问:“施主,经历的事情多了,你有没有想过今生的你,为何会遭遇这些劫难吗?”
吴倩儿艰难的坐起,背靠床架上:“师太,小女自认为从无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是……可是上天就好像与我过不去似的,处处与我作对,小女确实不知哪里得罪了老天,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吴倩儿将心中所怨道出。
慧青并无插言,只静听她阐述,过了好久,吴倩儿似乎才将内里苦水倒干净,挂满双颊的委屈泪水,停下继续流淌。
慧青再度一声佛号,接道:“施主,你可有无想过遁入我空门,了却尘世一切冤难?”
遁入空门?
吴倩儿思半晌,轻摇头,“慧青师父,也许其他人经历过我这样的劫数,恐怕会有落发出家的念头,可是说真的,日子再苦,小女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家,小女实在是舍不去这满头青丝。”她所说的满头青丝,其实指得就是人间繁华。
“你既放不下,贫尼如何劝说自当也是无用的,可你也晓得,你命不久矣,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尘世繁华对你而言就是那水中月、镜中花,你当真就不肯放弃一切虚幻吗?”
吴倩儿被这番话,弄的心神恍惚,放弃一切虚幻?
如若一切都是虚幻的,那今生从出世到现在,遭的这些个罪又是哪来的,与沈公子大婚当日,原以为美好的人生从那一刻就要开始,可是,婚礼当晚她就从初嫁的新娘变成了克死丈夫的晦气寡妇,这一切难道都是虚幻的?
抛开与沈公子的成亲不谈,出生时,家中就接二连三的出事,虽然娘亲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过,但并不表示她就不知道,要不然,她和娘亲怎会被爹爹迁出家门过活,难道这一切也都是虚幻的?
吴倩儿越说越激动,原本平静的脸色,显出实在恨意。
她恨爹爹的无情、更恨沈家薄情、也恨上天、但最恨的还是她自己,她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既然已经来了,要她放弃镜花水月实在心有不甘,现在只期盼来生,能让自己朝他们讨回债。
了尘摇摇头再度叹息,过了好一阵:“施主,你明知今生苦难,是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却还要期许着来生继续走这条路,难道你真的想在讨债的路上一直走下去吗?”
吴倩儿满脸愤恨褪去,脸色稍微恢复点,满目疑惑:“慧青师父你说什么呢,什么叫我明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呀。”
慧青站起说:“前世你殒命前,同样发了这般重誓,今生的你才会继续走前世老路,贫尼以为经过这一世,你总能看清点,没想到你又立下重誓,你来生会怎样,难道你还看不清?”丢下话,慧青转身出厢房,留吴倩儿坐在床榻上呆愣!
主持的话说的清楚明白,她又岂会听不懂,细细琢磨片刻,终于明白了慧青为何会说“……你明知今生苦难,是自己给自己造成的,却还要期许着来生继续走这条路……”,难道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因前世发的誓?
浑圆的肚子此时仿佛有了生命般,竟然动起来,并没觉到哪里不舒服,只是肚子一直在动,送斋饭的姑子进来看清状况后,以为吴倩儿要生了,又连忙反身出去寻主持。
慧青再度踏入厢房时,吴倩儿已平躺下,她的肚子依旧来回晃动着,慧青大感情况不妙,难不成蚀骨娇要提前临世了?
她连忙传话下去,叫寺中所有弟子将厢房围住,一同坐下念经,现在期许着能用佛法化解蚀骨娇的怨念。
戒嗔和尚一直在绝缘寺附近观望着,发现寺里上空笼罩一片灰色云雾,掐指一算觉到情况有异,一个飞身便落入寺里,绝缘寺虽是女尼修行处,但寺中也能见到化缘和尚路过,众尼对突然出现的戒嗔,虽有惊诧,但并不感到惊奇。
看到戒嗔出现,慧青上前道:“戒嗔师兄你来了,怎么办,看样子……”
“怎会提前?”戒嗔问道。
慧青摇摇头,大概将与吴倩儿谈话内容,给戒嗔说了遍,戒嗔微思片刻,“贫僧去看看。”不顾众尼递来的不明眼神,自顾踏入厢房中。
吴倩儿见是那天救了她的老和尚,对来人露一个浅笑。
肚子的晃动,和寺里众人的紧张,令吴倩儿意识到,也许今天就是她丧命之时,看见当日的救命恩人在眼前,吴倩儿还是费力的说了句:“小女多谢大师,当日出手相救。”
戒嗔对她摆摆手,问道:“施主,你当真不愿入我空门?”
疑惑再度上脸,为何他们都要来劝她,要她遁入空门?
吴倩儿的呼吸有些困难,肚子动的越来越厉害,搅得内里直犯恶心,但还是强忍恶心答道:“原本没有想着要入佛门,刚才听了慧青师太一番话,小女心中的确有那么一丝清亮,可现在,恐怕就算我想入佛门,也没机会了。”
听到吴倩儿之言,慧青和戒嗔面色同时一松,只要你愿意就够了,“请慧青师太扶她做起来,贫僧马上给她做皈依。”戒嗔吩咐。
唤进两个姑子,帮着将吴倩儿扶起来。
吴倩儿原本并没感觉到肚子疼,可现在实实觉到,有个什么东西,在从内里剜着她肚皮,钻心的疼痛由肚皮逐渐散开,一直席卷全身。
慧青亲自操刀,将吴倩儿的满头青丝剃干净,一边剃,戒嗔一边念经做回向。
吴倩儿已经忍痛到极致,仿佛就在死亡线上徘徊,待到戒嗔的皈依经念完,吴倩儿的肚子一瞬间没了钻心剧痛,再也感觉不到哪里还不舒服,肚子也不再晃动,一切归于平静。
三个人满头大汗,慧青打发走所有姑子,才舒缓一口气,吴倩儿看出面前的两位圣者,似乎都有如释重负感,她缓过一口气后,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他们为何这么在意,她要不要出家?
不待慧青搭腔,戒嗔先道:“你可知,为了能让你入我佛门,慧青师太可是要提前圆寂了。”
什么?
吴倩儿面显震惊,看向慧青:“师父,究竟怎么一回事,能否给弟子说个明白,你为何……”
慧青摆摆手,整个人看起来明显比刚才虚弱很多,她语气平淡道:“一切都是天意,贫尼能劝得你放下执着,也算贫尼的使命已完成,你与戒嗔大师聊吧,我就不陪你们了。”她退出厢房而去。
戒嗔望着吴倩儿的肚子:“蚀骨娇呀蚀骨娇,传说你只存在人的十世怨念中,贫僧以为永远都不会看到蚀骨娇,没想到今生居然差点有幸看见你,贫僧是该感到荣幸呢,还是该庆幸,幸亏没让你现世!”
吴倩儿手抚大肚子,定定望着立在眼前的老和尚:“大师,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戒嗔与吴倩儿目光相对,“十世之前,你发誓要向害了你的人讨回债来,可你有无想过,那世之前你也是欠了,害你命的人的债,所以你才会被他们所害。”
近似绕口令般的话语,吴倩儿却听懂了,十世之前她被人所害?
十世之前的事,她怎可能记得,不明白眼前和尚为何要对她说这样一番话,戒嗔看她疑狐,便又说道:“十世之前的事你不记得了,那今生的你该记得吧?”
戒嗔的这番话,其实与那阵慧青说的话别无二致。
经慧青那番言辞,吴倩儿才想通,的确,今生再发那样誓言,来生还会按照今生的路来走,一样会苦不堪言,一想到今生遭遇的这些,她真的对来世有了恐惧。
所以当老和尚问她愿不愿入佛门时,心中便一下想开了。
戒嗔微微叹气:“慧青师太为了让你放弃一切怨念才泄露了天机,本该是你自己看明一切,主动放下才对,可你偏偏就是那蚀骨娇的孕育者,蚀骨娇能惑得任何人,唯惑不了佛门中人,而那蚀骨娇,偏偏只寄生与,十世心存怨念人的意识中,所以今生的你才有了这般遭遇。”
吴倩儿听了半天,倒是听明白了老和尚的话,但那蚀骨娇是何物,难道自己的肚子里怀得就是那个什么蚀骨娇?
戒嗔见她一脸疑惑,便伸出手指,在她眉心中间按住,吴倩儿不自觉的闭上眼,看到了一副画面。
画面中的几个人,在追赶一个妙龄女子,那女子一直到了悬崖前再无路可逃,她跪在地上央求他们放过她,可那些人不为所动,女子便咬牙朝悬崖下跳去,落崖前发下重誓,若有来生,她定要讨回所有债。
紧接着便又看到,依旧还是那个女子,虽然她的相貌变了,但吴倩儿看得出,那个女子就是先前落崖的那个人,也看见了那些曾经追赶他的人,只不过画风变了。
现在的她似乎和那些人是一家人,似乎她的生活与今生的自己区别不大,都是爹不疼,夫家也不怎么爱,虽说生活还过的去,但她就是恨他们。
戒嗔的手指,一直按在吴倩儿眉心,吴倩儿从那女子跳崖开始,一直看到今生总算明白了,原来那个跳崖的女子就是她自己,而每一生的父亲,或是夫君,都是同一拨人,包括今生嫁的这位沈公子,还是上辈子的夫君。
只不过,今生与每个前世都不一样的是,今生的自己,居然能将他们妨碍致死,也就是说,整个吴府和将军府,的确是受了她的克害才变成这样,如此说来,她吴倩儿还真是个扫把星。
戒嗔收回手,说道:“你现在还想寻仇吗?”
吴倩儿看清自己的十个前世后,完全没了再寻仇的心思,甚至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她仿佛有大彻大悟之意,很轻的问了句:“想必十世之前的我,也欠了他们的债吧,所以那一世我才会被他们追赶,是吗。”
戒嗔双手合实:“阿弥陀佛,你总算明白了,也不枉慧青宁愿泄露天机也要将你拉出苦海,阿弥陀佛!”
吴倩儿低头看向肚子:“大师,你所说的十世蚀骨娇,想必就是我肚中的这个东西吧?”
戒嗔微笑,并不答话。
吴倩儿完全明白了,为何慧青这段日子,总要在她面前提起,愿不愿遁入空门,原来是要自己放下,而不是被人强迫,若那样的话,怨念就会越重,蚀骨娇就会长的越大。
如果没说错,蚀骨娇就是自己的十世怨念积攒而成。
戒嗔点点头,又做了补充,“你能想明白最好不过,也不枉慧青师太为了你要遭短命之报,万一真让蚀骨娇现世的话,多少人会沾染上蚀骨娇的怨气,到那时,人人心中都存着恨,而忘记饶恕,世间会变成什么样,你能想象的来吗。”
戒嗔稍缓,又道:“你已遁入我佛门,贫僧望你能真正的放下一切,那时你才能将镜花水月看的更清楚。”
吴倩儿目送老戒嗔离去,呆呆立在原地……
时光荏苒,寒来暑往,两年过去,吴倩儿早习惯绝缘寺的清净生活,今日大雪纷飞,她站在山顶上,京城全貌尽入眼底。
三姨娘得知女儿出家绝缘寺后,来到寺里与女儿见过几面,吴倩儿虽遁入空门,但佛门并不反对佛子供养父母,吴倩儿还是很亲近娘亲,今日得知娘亲又要来寺里敬香,她早早的立在山道前的路口候着,待接到娘亲后,搀扶着娘亲的胳膊将她迎入寺中。
女儿虽出家,三姨娘却高兴至极,真得好好感谢佛祖,女儿的肚子已经没有了,又恢复了窈窕身形。
法号已是了尘的吴倩儿,并不在意皮相长的好看与否,今日见着了娘亲,便将心中打算细细告知,她打算去云游四海,想好好见识一番人间镜花水月。
现在的见识,绝对和原先的见识是两个概念。
三姨娘虽不舍,却也不再拦着女儿,唯不放心的是,女儿虽是佛子,毕竟还是女儿身,就这样一个人上路叫她这个做娘的实在操心不已,可当得知并非是女儿独自一人上路时,三姨娘的心又放回肚子里。
安顿好母亲后,了尘与戒嗔大师,踏上了去云游的路,两人走遍千山万水,最后累了,了尘告别戒嗔后,到了一个叫仙人崖的地方,山上有座甘泉寺,了尘拜见了甘泉寺住持,表明愿常住甘泉寺修行。
天下佛子本一家,了尘在甘泉寺落脚扎了根,直到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她遇见了一位名唤白玉的女施主,随白玉一同而来的还有个吃奶的娃娃,那娃娃名唤云笑影,直到她遇上这两个人以后,了尘今生的使命才真正完成。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