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府
彦小姐这几日在家中等了许久,盼着十六日的庙会。
“小姐,淑华就说小姐那桃林一遇便成了缘,小姐当初还不承认。奴婢瞧着这柳公子倒是与京中世家子弟颇有不同。”贴身丫鬟淑华看着自家小姐近日倒也不出门,只是对着桌台上那铜镜描远黛贴花钿“今儿便是了,小姐可一解相思愁。”
彦幼薇被这么一说,当即红着脸嗔怪道:“淑华口无遮拦,就该叫阿娘送走你。”
“小姐,送走了淑华,那新来的丫鬟怕不了解小姐的喜好,若上了小姐不爱吃的菜,小姐可要消瘦了。”淑华走至彦小姐面前,假装掩面垂泪。
“好了好了,装模作样,我怎舍得送了你。”彦幼薇描好远山般的黛眉,略含了含红纸,选了件双绣彩蝶戏紫薇的夕雾百迭绣裙,由丫鬟帮忙戴上紫藤缠枝钗与绒花,留几缕长发伴紫色绸带编成一股斜垂耳后,又拿一方黛紫色帕子与手中对着铜镜瞧了一番才匆匆出门。
马车一路快行,而彦幼薇却觉今日的车马格外慢了些。
庙会,隐雨桥畔
彦幼薇刚下马车,便见着柳逢秋已在桥头等候。
“柳公子久等,是幼薇来迟了。”彦幼薇慢下脚步,微微欠身。
“刚到不久,小姐来得正是时候,一会儿河岸会放烟花,这桥上的人也不如道上那么多,可细赏一番。”柳逢秋还了一礼,以手中折扇指向河畔。
话落片刻,头顶天空已绽放“繁花”,原本略显昏暗的天空顿时橙红辉映,街边灯火亦随之逐一点起,整条街巷直至山庙都灯火通明,白日繁华也不过如此了。
烟花烂漫,“火树银花恋红尘,神女亦羡世间曲。”柳逢秋含笑叹曰。
“鹊桥引渡织女归,不羡九重愿留尘。”彦幼薇望着空中旖旎,回诗对曰。
丫鬟瞧着,不由慢下脚步与其二人相隔几步。
“花灯嘞,瞧一瞧看一看啊,我家的花灯可是这街上最好看的。”河岸边,小贩在自家店前不断吆喝,正巧彦幼薇与柳逢秋路过,便又说道:“公子,小姐,咱们家这灯可是祈福的,公子小姐不妨买一个?”彦幼薇在灯前停了停,见身旁柳逢秋也帮着挑花灯,不由心头一暖。少顷,他们共同相中一盏芝兰伴纱的花灯,刚欲出钱买下,花灯老板却伸手阻拦:“哎,公子小姐,都怪我方才没说清楚,这盏纱制的花灯啊,不卖,要为这兰草写下一联,若公认最好,便可直接送与你们。”
“二哥哥,这花灯可为我取来?”柳彦二人刚欲对诗,但见一小姐拉着一世家公子,尚未作诗便想直接拿走,便言:“这位公子尚未吟诗,岂不坏了规矩?众人皆想要这花灯,何不比上一比?”
“你又是何人?这京城本公子想要的还没有拿不来的,老板,你说是与不是?”这公子讥笑道,腰间那块上等的和田玉上刻着一李字,彦幼薇瞧见,便道:“李公子,这老规矩还是要遵循为好,京城百姓这么多,想必也都想一睹李公子文采。”
“原来是彦小姐,今日庙会能遇见彦小姐也是李某之幸,试一试也无妨。”这李相之孙李凌城合扇笑曰:“兰泽多芳草,幽香乘风至。清流汇京中,凝墨画其容。这位公子可还要比?”(参考《涉江采芙蓉》)
“彦小姐认为我二哥这诗可否?”那一袭鹅黄芙蓉锦,头戴碧玉牡丹钗的小姐看了一眼彦幼薇,认为自家兄长必获此灯。
“三小姐,柳公子尚未作诗,待诗成再定不迟。”彦幼薇素来便不喜李丞相府中这嫡出三小姐,这三小姐生性张扬,时常找他人麻烦,如今倒是在这遇上了。
“仲夏流萤伴其生,暗泽难掩幽香远。清者不染尘泥色,花落自留修叶直。”柳逢秋泰然自若。(参考《爱莲说》及郑板桥诗集)
此诗既出,周围之人不由微微一怔,随后附和道:“好诗啊!”“柳公子的诗比李公子更胜一筹!”“应给柳公子!”......
“你们,二哥,我就要那纱灯!”李三小姐李卿容依旧不服,正欲伸手抢那灯,只听得柳逢秋道:“李小姐,李公子,这顺应民意连李大人都不敢强行改之,今日若抢了这灯,明日弹劾李大人的折子怕是......”
“卿容,不得胡闹!去别处买更好的灯......”李凌城听闻,忽惊醒,他是嫡子不错,但上头那个庶出的大哥样样比他强出一头,若因这等小事便惹老爷子不快,怕是不好交待。于是拉着李卿容去到别处了。
“逢秋哥哥着实厉害,头一次见李家人这般碰一鼻子灰的。”听得彦幼薇如此唤他,柳逢秋便道:“幼薇亦是口才了得。”说罢二人便拿了这花灯去河畔祈愿。
放这花灯时,由彦幼薇点燃灯芯,二人共同将其放入河中,两人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一块,俱连忙缩手,彦幼薇今日本未抹胭脂,面颊刹时一红,但两人似心照不宣,同忽略了刚刚那一幕,从河畔回来,又往街边走去。
彦幼薇见街边有卖香囊的,一排排看去,选中一个青叶修竹的花样,淑华见状出钱买下。回头见小姐对柳逢秋道:“逢秋哥哥收下罢,就当是前些日子送我那墨梅图的回礼了。”柳逢秋听罢便不推辞了。
此后二人沿石径行至山庙,庙里植着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月桂,上头系着不少红绸缎带,此时乃是春日,月桂本无花,只有翠叶繁生,而红绸于间倒似花团锦簇之状。
彦幼薇回头道:“逢秋哥哥可否稍等片刻,幼薇去去便回。”柳逢秋应好。彦幼薇便走到红绸售处,买得一条绸缎,悄悄走至月桂另一侧,亲手系在枝头,于树下默许心愿。睁眼看向柳逢秋那侧,月光倾泻而下,微风拂过他的发梢,是那画中人,谪中仙,快欲乘云而去了一般。
待许下心愿,彦幼薇绕回另一侧,与柳逢秋一同出去。丫鬟提醒已过戌时。虽意犹未尽,但彦幼薇也只好回去,出了这庙会喧闹之所,周围令彦幼薇顿觉寂寥。
“这时辰也确实不早了,小姐可披月华归家矣。”柳逢秋作揖道。彦幼薇略微颔首,放下马车的帘子而归。
刚回至家中,便见自家爹娘迎来“幼薇啊,今日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爹,娘,薇儿去城南了,那处正有庙会呢。”
“幼薇,今日林刑部托媒人来提了门亲事,为父......”彦中书尚未说完,便听得自家女儿道:“爹怎么不告诉我?那林公子诗书不精,要不是托他父亲,他也进得杏林书院?爹,女儿不应。”彦幼薇面色微变,话语间不由显出急色。
“幼薇,你从小知书达理,怎么今日不明白呢?这林刑部乃是李丞相门下之人,深得李丞相器重啊,虽官位与我相当,但奈何李年专权,在朝中也是硬压人一头啊,你叫为父拿什么理由推了这婚事......”彦中书亦拍手略急。
“幼薇,要不就应下罢,你爹今日虽说考虑几日,但终是推脱不了的啊。”彦夫人扶了扶彦中书,对女儿解释道。
“若爹说我已有婚事呢?”彦幼薇忽然抬首。
“这,这,怎可胡说,你今后不嫁了?”彦中书只觉荒唐。
“可,爹.......我,我有心仪之人了。”
“谁?爹娘怎么没听你说过?莫不是诓我们?”彦母觉得女儿在诓骗他们,不大相信这说辞。
“这,是......白尚书府中的柳公子。”
“柳公子?这京中并无姓柳世家。”彦父不信,彦母忽想起一事,对彦父道:“老爷,这,倒是确有此事。您也听见了,是白尚书府,并非柳府。依稀记得名叫‘柳逢秋’,字‘遇明’,是白大人故人之子,上京赶考来的。其父是荆州地方官,虽官位比不得咱们,但薇儿嫁他总比那林家的不学无术的强罢。老爷在朝中既是中立,没有偏向李丞相,也不向着靖王爷,如今林家冒然提亲定是想拉您入李相一党,老爷慎重啊。”
听得彦夫人这么一说,彦中书心下也自有分寸,便对女儿道:“明日我去一趟白尚书府,若这位柳公子是良人,倒是可以考虑。”
彦幼薇原本愁容覆面,现下倒是笑道:“多谢爹娘心疼薇儿。”但心下又不免担忧起来,要是柳公子无意可怎生得好。
次日
彦中书乘一便车到白府。小厮通报,白烨白尚书自是出堂来迎“彦中书今日这么有空来我府上小坐了?”
“啊,实不相瞒,乃是为小女的婚事。”
“可白府适龄之人皆有婚约啊。”
“白大人是否忘了一故人之子?”
“哦,确有一故人之子,姓柳,名逢秋,暂居白府,为的啊是今年的会试。可叫他出来一见。”白尚书转头对身侧的小厮道:“叫逢秋前来堂中。”
少顷,身着和云天青色长袍、以一白玉簪束冠的柳逢秋便已到堂前。
“叔父找我可是考校功课?”柳逢秋对座上二位行了一礼。
“呵呵,非也,非也,这位呢,是彦中书,彦大人。”白尚书转头看向彦大人。
“拜见彦大人。”柳逢秋再次拜曰。
“多礼多礼。”彦中书瞧见这位柳公子约莫二十,言行之间倒是有礼。
“贤侄,可认得彦小姐?今日叔父我可做媒向彦大人成了这段姻缘。”白尚书笑着看向柳逢秋,欲看他如何作答。
“确实认得,彦小姐才名远播,无人不知。”
“那依柳贤侄己见,觉得小女如何?”彦中书倒也开门见山。
“彦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乃是贤淑佳人,惊鸿一瞥令逢秋亦倾心于小姐。”
彦中书见这柳逢秋言谈间书墨俱浓,样貌倒也与自家女儿相配,便道:“那柳贤侄可愿实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下千两聘礼迎娶小女?”
白尚书听后欲帮柳逢秋应对这一话题,对于一个初入京的应考书生怎么拿得出如此彩礼?这不明摆着为难逢秋嘛。
但柳逢秋却道:“彦中书,逢秋当前或许达不到大人的要求,但此生只娶幼薇一人,虽给不了幼薇荣华富贵,但他日必当及第登科,必不叫幼薇苦随于我。”说罢作揖行礼。
“好,有志气,若明年春闱及第入榜,但须是前三,这婚约可暂且定下。”彦中书说罢,白尚书便叫人拿来纸笔,担了这媒人,签下婚约。
待彦中书回至彦府,见自家女儿已在厅堂候着了,随即笑道:“暂且定下了,这柳公子确实才学俱佳。”后又将在白府的情景与彦幼薇说了一番,彦幼薇嗔怪道:“爹怎么如此为难柳公子。”
“这不是试一试他嘛,倘若所托非人,爹会后悔一辈子......”
彦幼薇听后含笑回至闺阁绣那鸳鸯锦了。
既在闺中待嫁,已是月余未曾出去了。本正愁闷,听得丫鬟道:“小姐,今日府上寄来一信,是小姐您的。”
“哦,与我瞧瞧。”彦小姐接过信来,见是柳逢秋寄,眼角笑意顿生,随即轻读道:“孟春已过,而今日偶来雨多,沿檐而落,本觉繁杂,念佳人倩影,又觉清泉淙泠,心下明然。月余乃春闱开科,定不负小姐心意。”
乃回信:“柳郎之情幼薇已知,有情无远意,又怎在朝朝暮暮,愿柳郎春闱及第......”
有诗言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