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

如果不是白华那辆漆黑的性能怪兽，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风驰电掣地停在韩木跟前，韩木几乎要忘记今天是11月15日，他跟白华约好去慕家寿宴的日子。

白华来的时候，韩木正在肠粉摊边，跟刚打完球的王江等人一道，等摊主把几个鸡蛋打在摊好的粉液上。粉液在蒸汽烫熟了，加点酱油一拌，配上快乐水，就是他们的一顿午饭。

摊主看着行走的千万欧元“唰”地停在自己摊子边，而后车门滑开，走下个身材傲人的高挑美人，顾盼之间，神色生辉。

于是不禁手一抖，差点把半瓶酱油，都杵到粉上，给韩木和王江的午饭多加几十倍的谷氨酸钠。

韩木叹了口气——这个女人的出现，永远伴随着无数惊讶和惊艳的视线，像是闪电劈面而来，照耀四野，锋芒毕露的一道光。

韩木扫码付钱的时候，摊主还在发愣，而舍友王江，则眼珠子都差点掉进自己那一份粉里了。

白华竟是径直走到韩木他们跟前，摘下墨镜，笑微微地问：

“哟，中午吃粉啊？”

王江眨眨眼睛，左右猛看。

他是个老实孩子，自然不会觉得白华是在问自己。但是自己的一群兄弟，毫无疑问跟他一样，都是老大不笑老二、月底口袋比脸蛋更光的败狗，没理由能Hold得住这等豪车锦衣、光彩照人的绝世妖孽。

一群大气不敢出、生怕唐突美人的男生中间，韩木倒还能绷住脸，回以同样的微笑：

“来一份？”

“不吃了。等你吃完吧，二十分钟能搞定？”白华非常自然地坐在他身边。

“可以。老大你光看着我，我也吃不下，来杯芬达？”韩木挑了一筷子粉，觉得在她的密切注视下，实在下不了口，于是转了个主意。

“你吃饭的规矩真多。”白华不以为然，“芬达不喝了，我在车上等你。”

一群人看她又起身施施然地走了。直到车门关上，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我草，老三这你谁？”王江小声直咧咧，右手挟筷，左手捅捅韩木的腰，“行啊你，这个级别的美女。”

“歇了吧，这我老板。”韩木低头吃粉。

“……你实习的公司还招人不？”王江问着。他直截了当地误认为，韩木大一就找了实习。

韩木也懒得跟他细说，“吃粉吧你，一会帮我把我包带回宿舍。”

“嘿，要给美女老板干活了。”王江会意，“一边养眼一边拿钱，老三真是爽歪歪。”

三口两口吃完，在一群人说不出是异样还是艳羡的目光里上了车。关上门时，韩木还觉得芒刺在背一般，一阵后脑勺发刺——他这纯粹是跟白华同行，受到的溅射伤害。

“老大，去哪？”韩木随口问。

“我住处。西装到了，先试试，然后我叫了我自己惯用的发型师，给你打理下。”白华懒洋洋地扶着方向盘，“行了别看了，老实坐副驾驶。你猛瞅后座干嘛？我又不是你司机。”

韩木看了眼车外，一群人还看着这边，同时交头接耳而且议论纷纷，他登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白华发动了车子，韩木托着腮，看着车外景色浮光掠影般地远去，突然猛醒过来：

“但是老大，我去你家干嘛？”

“住处，又不是我家。”白华懒得跟他解释这二者的区别，“你满十八岁了不？”

“废话。”

“那就不是拐带童工了。”白华很潇洒地一转方向盘，而后布加迪一个华丽的漂移，直接把韩木哐的一声脑门砸窗上了，好歹不疼。

车驶入燕都某豪华别墅区“逸河原著”，在一处独栋小楼前停下。白华一脚把韩木踹下车，自己去停车。

韩木玩了一会手机。王江还在微信上，很八卦地打听着他跟美女老板的工作进展，韩木两眼一翻，也懒得解释。

这时门在他眼前自动开了，同时门上的液晶触屏面板传来了白华的声音：“愣着干嘛，进来。”

进了门，走到待客厅，只见白华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啃一只苹果。她身后站着两个一看就很设计师的一男一女，上来就直接饿虎扑食地围住他。

“给小韩做个全套设计，风格跟我相称就行。”白华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抓紧点时间，一会还要试衣服。”

韩木发现他上当了，他是直接被推搡着进了一个很宽敞的房间。这里居然有专门的化妆间，他被强行按在巨大的梳妆镜前，设计师女孩拿出一个喷罐，笑着对他说：

“这是清洁皮肤的，闭上眼睛，一会就好。”

韩木感觉一片清凉的、薄薄一层的水雾落在自己脸上。而后有人把一团什么涂在了他脸上，轻轻地揉抹。

不一会儿就有剪刀的声音，他听见男设计师揪着他头上一搓不驯顺的乱毛，问着搭档：“做这个发型？”

“做那个吧。”女孩的声音。

韩木茫然地听着他们打谜，就仿佛在食堂打饭，跟食堂大叔大妈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不对不是这个是那个”一般。

“好了好了。”直到有人轻轻拍他的脸，韩木才发现他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睁开眼睛，接过设计师女孩给他递过来的眼镜戴上，诧异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我草！

第一个念头是，镜子里这个逼是谁？

乱糟糟的头发收拾了，向后梳成大背头，一时说不出是像仙道还是像维吉尔。无框眼镜下，总是懒洋洋眯起来的眼睛，此时细长犀利如同狼瞳。有时候韩木懒得打理随意它生长的胡须荏，也仔细刮过了。

整个人的气质，飒然一变，像是经过一夜的沉睡，回复到了某种全盛的状态中，冰冷，清晰，暗藏锋芒——就仿佛给他一把弧刀，他转身就能斩人。

白华倚在门边，颔首轻笑：“还可以，这个风格拿捏对味了。”

——也不知道她口中的风格，究竟是不是西装暴徒。

加急订做的Kiton全套行头，深蓝色的经典款，搭配黑白条纹衬衣，银质的领带。韩木将它们一件件披挂上身，仿佛即将征战的将军着他精锐无双的铠甲。

他费劲地披挂的时候，白华就懒洋洋歪在外面的沙发上，啃着乐事薯片，翻一本口袋版的《源氏物语》——因为韩木换装的时候，赫然发现白华还赖在门边不走，于是勃然大怒。

“小气。”白华随意地翻着书页，“看看怎地？”

韩木觉得这是原则问题。

最后，他全副武装，让白华验货的时候，美女总裁端详着韩木很久，眼神悠悠。

直到看到韩木全身发毛，她才笑意微微地打了个响指，“不错，不亏烧包了这么一回……走，出门！”

韩木心说老大，你这是奔着跟我去慕家大杀四方去的吗？姐姐我们去的是寿宴啊，看望的是长辈啊，可否稍作冷静……

白家让白华准备的礼物，是两瓶罗曼尼康帝1945。这两比白华和韩木的年龄加起来还要大一倍的贵价红酒，因为白华这条懒狗不愿意拿，所以支使着韩木从酒柜里掏出来，塞进早就准备的包装，吭哧吭哧提上车。

时间指向了下午五点，白华站在布加迪的车门前，却不上车，问着韩木：

“会开车吗？有驾照不？”

韩木说有是有，不过白大总裁这辆价若等金的豪车，还真没开过。

“扮成我的跟班，就得有点跟班样子，开车吧。”白华随意地挥了挥手，“委屈韩少侠了，上！”

他被支使着，上了驾驶座，看白华一面理所当然地窜上副驾驶，一面声控着导航，导到燕都另一头另一个知名豪华别墅区——原来那就是慕家大宅，韩木心念一动，把地址记在心里。

白华一叠声催着开车，于是韩木抓起方向盘深吸一口气……

“老大，我是该先把油门踩下去还是先……？”韩木扭头回来问乐子人，虽然他驾照拿到手一段时间了，却没有正经开过车。

“随便你。”白华懒洋洋地，“看你感觉开，就算撞坏了，也无非给我多打一段时间的工。”

韩木心说这可万万随便不得啊，真要用打工赔修车钱，再加上之前的契约，怕是他这辈子，都在白华这个不太黑心的资本家压迫之下了。

亏得他的直觉起了作用，布加迪闪电一般驶出“逸河原著”时，韩木平稳心绪，专心致志起来，好歹也算四平八稳。

白华摘了墨镜，漫不经心地在韩木身边看车窗外的景色。

景色一掠而过，像是此前和之后，他未曾注意而溜走的那些时光。

韩木心里突然，微微地一动。

像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在他心头流淌。

身边的女孩懒洋洋地垂下眼帘，隐去了眸中浅淡的金色。她的睫毛修长，眉眼弯弯。

车灯绵延一路映照向远处，前方的路途没有尽头。

而时光在这一刹那，仿佛如冰般封冻。

……是什么时候呢？好像，真的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有过这样的光景，他和白华熟悉如同老友，开着车，漫无边际地走过那样长的路。

少年的思绪，突然茫然起来。

没有人说话，白华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打破沉寂的，是她手机突然响起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