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木很少记得自己做过的梦,或者说他醒来的时候,他就开始遗忘。
但这一次,他确认自己即使醒来,也不会忘记。
因为,他又一次坠入了那个“幻境”中,在见完白华回去的晚上。
见到那个男人的场合,总是在天空的背景下。这让韩木怀疑,对方本质上其实是鸟人成精。
一望无际的云海,礼帽男人就翘着二郎脚,悠然地坐在云里垂钓。
下方是澄明万里的湖水,波光随着他抛竿的动作,一点点地扩展开去。
水质非常清澈,透过明亮的湖水,韩木能看到下方的……高楼林立和道路纵横,道路上人如蚁车如流。
韩木在他的身后静立了片刻。
“……你在看什么?”男人并未回头,只淡淡地问道。
“在想你会钓起来什么。”
“当然是这个世界万物的命运。”
礼帽男人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中的鱼竿顶端忽地向下一沉!
有什么东西上钩了!
男人也不多说,轻描淡写地提竿。他的身材瘦削,却肌肉结实,绷紧的小臂勾勒出流畅的发力线条。
近乎透明的鱼线,在空中划出完满的圆弧,末端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它遍体银色,长成鲫鱼的样子,抖着身子,水花乱飞。
男人收着鱼竿,把这条银色小鱼抓在手里。在阳光下,银色的鱼鳞上浮现一行又一行金色的小字。全然没有在意韩木眼中的诧异,他自顾自地念着上面的字样:
“公西迟,男,1945年1月31日生,幽冀人,1981年5月因工作调动,举家迁来燕都……”
男人笑着抬头,“不必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我知道你认识。是你家楼下的老爷子,这条鱼上,记录的是他的生平,或者说,他的命运。”
“命运……”韩木喃喃地重复,词语在他嘴里沉甸甸的。
男人继续低头念起来:“……死于,2023年2月28日19时08分……”
“你在故弄什么玄虚?”韩木皱眉,“不要说得你跟命运女神莫伊莱一样。”
“当然不一样。”礼帽男人微笑,“我是男神。”
韩木大口叹气,心想每次遇到这个神经病,都让他很无奈。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并不相信我说的。不过你大可以记住这个名字和他的死期,即使你再怎么试图改变,哪怕泄露天机,他的命运早已剪定。”
“所以你对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只是在垂钓。”男人悠悠然地笑,“钓鱼佬永不空军。”
“烦请你在做这种森森然的事情的时候,不要套用网络的口白可以吗?”韩木看他慢条斯理地把鱼扔回湖里,又一次抛竿,“还有,上一次也是,为何你一再在我梦里出现?”
“这个请容我解释一下,我也不想没事跑来你梦里,看你小子吹鼻涕泡。”男人很无辜地摊手,“只是逻辑、因果和命运让我不得已而为之,我是说,你的命运……”
“说人话!”
“简单来说,你的Alter Ego能力会让你看到我。在上一次的幻境之后,你已经体会到它的魔力了吧?是不是逐渐沉溺其中?我看看……你用它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愧是你……”
“Alter Ego……?”韩木下意识地重复,“另一个……自我?”
“构成弗洛伊德所谓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理论里的第二元。”男人轻轻地笑,狼一样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是你的影子,你的镜像,你的未来,以及……你的命运。”
“过去的十八年里,你的Alter Ego一直在沉睡。但在某一天,某个恰到好处的时机里,它被唤醒了。你当时看到的幻日凌空,其实只存在于你的意识当中。那是这个世界对你的‘初召’。”礼帽男人缓缓而道,“……你也猜到了吧?这个幻境,与当时的一样,都是由你的思维构筑的迷宫。”
“神创造这个世界,以其全知全能的伟力。但究竟何谓全知?从遥远的过去,到迷雾的未来,在时间这个轴线上,从负往正,一并贯穿。也就是,过去视、现在视、未来视,三位一体,即为全知之神。”
他嘴角的笑意多了一丝嘲讽的意味,“你拥有的,是现在视。只是,在初召里,你的能力觉醒是不完全的。你的能力,以gine的修改数值来呈现。在最初你修改它时,它的值是2的16次方减1——虽然对很多古早的游戏来说,65535已经是极限的最大值。但,韩木,世界比你想象得要宏大,所以其实这个值,还没有到达溢出的边界线啊。”
男人轻轻打了个响指,“现在,你拥有解锁它的资格。”
“解锁?”
“你修改完游戏的数值之后,不都会勾选一个锁定的选项吗?因为你的修改,并非游戏的预设。所以对于频繁发生改变的数值,比如血量,是需要勾选锁定,才可以稳定保持的。稳定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如果因此丧失了可成长性,那才是本末倒置的。”
他如此说道,同时安然地如韩木对视。
两双同样流淌着火焰的眼睛。
“解锁后会发生什么?”
“也许你的现在视会更进一步吧?”男人不确定地说,“也可能运转起来,脑子会更疼。不过,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量,总是有代价的。”
“你神神叨叨起来,很像卖大力丸的骗子知道吗?”韩木摇了摇头,“最后一个问题。”
“不爱。我取向很正常,也不自恋。”男人很认真地说道,“就算是过去的自己,也不爱。”
“闭嘴。我不是问这个。”韩木面无表情,“老大……白华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不说人话的程度,简直是如出一辙。而且,你总是在她见我之后的晚上出现。”
“那个小姑娘么?”男人轻轻地笑了笑。
“小姑娘?”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小姑娘啊。”男人淡然说道。
无际的黑暗里,韩木缓缓睁开眼睛。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耳边是舍友的鼾声。
口中传来焦渴的感觉,神智却异常的清晰。
习惯性地摸出眼镜,看了眼手机,正是半夜三点,他在梦中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