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恒亮话音刚落,景执老道“啊”了一声,愕然看向了站在巨石旁边的少年人。
京氏一族所掌握的祭祀法,经历“太一仙衰”一劫,对于卜算之技早已变得极为薄弱。
便是自己与景闻二人北上大黎,在这南抚郡之中得以苟活一年有余,还是献玉帛以祭祀,方才勉强沟通了祖灵得到的谕令。
难道祖灵谕令中的“京氏复辟机缘在玄极阵宗”,指的是这少年?
老道心中迅速闪过此念,张了张嘴,白须抖动,就要说话。
“方才咱们说好的条件,我不会再变。
“你的弟子我只负责带到圣地,进行入门考核,其余之事我一概不出手。”
张栩看了一眼景执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其似乎又要酝酿些什么哀求的话,摇摇头阻止了后者的举动。
“……是,谨遵张前辈之意。”
景执老道不敢再多说什么,惟有恭敬再拜。
“丘师兄,不知这南抚郡可还有百姓幸存?”
少年转向黑须道人问询。
“呃,自是有的,不过幸存的皆是一些妇人。这妖邪所致瘟疫甚是怪异,凡人男子皆是难逃被铜铁覆身而死……”
丘恒亮回想起刚刚自己差些也要变成这番模样,不禁有些后怕地顿了顿,继续说道:
“唯有妇人依然能活,但是其关节却会愈发晦涩,到得最后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倚靠铜铁金银之物,吸取铜铁之精以度日。”
丘恒亮所述与陈阿聪说的基本一致。
乐浔站在一侧,心中微动,也向黑须道人问道:
“敢问师兄,那些妇人赖以生存的铜铁,可曾补充过?”
丘恒亮沉默了两息,这才开口道:
“乐师妹无须担心。那些妇人,每过数日便能得一块铜铁,有些人甚至能得到更加珍贵、续命更久的金银块。”
整个南抚郡的女子,怎么说也有十来万人。
无怪乎小妮子闻言大为不解,开口再问:
“这是为何?是有哪些行善之人,专往这些女子身上施些钱财?”
“并非如此,”黑须道人摇头否认,“没有什么行善之人。往所有女子身上放了铜铁金银的,我猜是那妖邪……”
丘恒亮此言一出,除去坐在巨石上主持周天令行阵的柏鹭,其余三人皆是讶然,随后沉默。
张栩更是盯着丘恒亮几息,以“知福”获知其所言为真。
“多谢丘师兄解惑,师兄在这阵心只管好好安歇,那妖邪入不得这内阵。
“我等这便去执行除魔外务,好教早日还南抚郡一个安宁。”
丘恒亮知道少年少女是来执行除魔外务的。
张栩能将这令行阵改动得如此固若金汤,已经算是尽了不知多少同门之谊,当下他也不好再作挽留,只好笑了笑道:
“那便祝张师弟、乐师妹二人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
潜山,本是一座不算多高的山丘,如今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景执道友,你是说,那一整片都是潜山?”
乐浔望着一片高耸入云的山脉,不禁杏口微张,面露一丝难色。
“……回禀前辈,正是如此。”
老道大感窘迫,唯恐自己惹恼了两位前辈,但是事实如此,他也只能如实回答。
“那褚县的陈家村在哪?”
张栩盯着山脉看了许久,突然问道。
“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原本这陈家村地处潜山后方,南抚郡剧变之后,陈家村南移了百余里。”
老道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天方夜谭。
“走吧,咱们去看看。”
少年与小妮子互相点头示意,拔腿便走。
“是。”
景执老道虽有些不明就里,这一路上已经经过了不少村庄,这两位前辈也都进去过,略作探访。
所得的结果均是如丘恒亮说的那般,女子们几乎都活着,只是身体无法动弹,关节晦涩如干柴,好在身边皆有金银或是铜铁傍身,仍能坚持一些时日。
看来,丘恒亮推断为女子们续命者为妖邪,是有一定依据的。
不然难以解释,如此大的一个郡,为何家家户户的女子,每隔几日便能获得吊命的金银铜铁。
也不知眼前这二位,故意往这陈家村来有何意?
老道虽存有疑惑,但不妨碍他跟随在两位筑基期前辈身后。
……
“哎哎哎,有了有了,阿聪快来!”
溪月客栈三层中,王掌柜与陈小珍探手触碰着那副展开的卷轴,眼前突然重新恢复了画面,不禁惊叫出声。
早些时候,张栩在进入南抚郡的外阵之时,便将画面与声音暂时隔绝,直到此刻才重新连通了那副“留声画影符”的卷轴。
而在这期间,陈阿聪因为昨夜当值,今日又起得太早,身体疲累之下,躺在一旁略作小憩。
听到掌柜的招呼,陈阿聪当即弹起身来,激动地将手按在卷轴之上。
“咻”的一声过去,他眼前果然浮现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家乡!
“咦,村子旁边怎么有如此高的山?对吧,阿珍?”
小厮刚要为再次看到故乡而欢呼,却突然注意到村子北侧那片高耸入云的山脉。
“嗯……不知为何。”
陈小珍也不得其解。
“南抚郡的地形大变,与你们所在之时完全不同。如今陈家村在潜山脚下,所幸村子仍在。
“你们二人家中何处?可需要我进去一观?”
卷轴里传来的,正是张道长的声音。
“先看看阿珍家中吧,她家就在村口第二户,对,围着竹篱笆的那家。”
陈阿聪脱口而出。
“不必……没什么好看的。”
临到这个时刻,陈小珍竟然表现为退怯不前。
张栩没有说些什么,但却缓步走到了第二户的篱笆之前,朝着其中看了一眼,地上痛苦地挣扎着一只老狗,已然完全化作了铜铁。
“大黄……”
陈小珍痛苦地松开双手,家中的画面陡然消失。
她缓缓拭去双眼垂下的泪水,犹豫了几番,这才重新将手颤抖着伸出,盖在卷轴之上:
“还请道长,进去看一看吧……”
少年颔首答应,推开长着隐隐锈迹的篱笆门,往院中走去。
他径直走到那只老狗面前,以气机覆盖在右手上,遥遥注入后者体内。
几息之后,张栩黯然摇头道:
“贫道尽力了,仍是救它不得。”
这老狗体内已经和表面一致,完全化作了青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