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抽巴了两口手中旱烟，刚要走出院门，却又回头，看向坐在牛铃下方的王阁臣，眼中闪过晦涩：

自家儿子是个好的，知道家中不易，这才一大早偷偷去上地，可好巧不巧，偏就染上了摆子，要不是青牛老爷搭救，怕不是就要丢了性命，这两日将养着，也只略略恢复了脸色，离大好还远着。

王阁臣白着一张脸，背靠着墙，瘫坐在牛铃下方的小杌子上，眼见自家老父看向自己，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暗自忖道：

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自己原是打算上个田，帮家中一二，没想到忙没帮上，反倒是过了病气，连累了家中。

想到这，他看向王老汉方向，有心想说个两句，但见门口方向早就没了他身影，却是王老汉怕耽搁田事，急着借牛，早就走了。

看着空落落的门，王阁臣心下羞愧更甚，抱着怀中一本翻旧了的书，想了想，就准备起身回屋温习温习，好去参加九月府城的会试。

就在这时，他冷不丁就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喊他名字。

王阁臣抬起头，看了一下，院中除了青牛老爷，再无其他活物，也不知道这是谁喊的他名字。

“许是有人在门外？”

王阁臣这般想着，刚一起身，就又听到了那声音，这次他有了准备，立刻就辨别了声音来源，看了过去——

正是青牛老爷在开口说话！

王阁臣一个经受不住，差点要吓晕过去，好在这两天他经历了好些个神神鬼鬼的事情，多少有些底子在，还是挺了过来。

缓了好半天，王阁臣这才挣扎着起了身，颤颤巍巍、抖抖霍霍地走到钟不言身边，陪着小心问道：

“青牛老爷？”

“别喊我青牛老爷，听着怪别扭的，我有名字，叫钟不言，钟是寺庙里撞的那个钟，不言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痴长你几岁，你可喊我一声钟哥就行。”

或许是这几日钟不言表现地足够有灵性，或许是农户人家天生对牛的信任，王阁臣听了钟不言的自我介绍，心中害怕去了些，他带着好奇问道：

“青牛老.......哦，钟哥........你是妖怪？”

钟不言还记得他现在的人设，是老神仙养的坐骑，因此他听了这话，再次发挥他的演技天赋，有些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什么妖怪！是灵兽！灵兽的事情怎么能说妖怪！”

王阁臣看着钟不言一言一行和人无异，心中最后那点害怕也没了，当下他一把跪下，给钟不言狠狠磕了三个头：

“青牛老爷原是有智慧的，之前不知，只当老爷是头畜生，如今知道了，却是不能再无视了，我王阁臣替王家上下谢过青牛老爷的搭救之恩！”

钟不言本不欲受这一拜，但见王阁臣一脸果决，也就不好拂了他意思，等他拜完了三拜，他这才开口，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实与你说，那山神是个妖怪，现在你家惹恼了他，他要对付你家哩！你兄弟和你之前的病事就是他害的！为今之计，也只有你入了修行，才能免去这遭事情！”

“山神是妖怪的事，前几日胡娘子说了，我自是知道，只是怎么还要我入修行？”

王阁臣面上又惊又疑，问了出来：

“胡七娘子不是过几日就要来除妖吗？那妖被她一除，我家事情不就解决了吗？我犯不着要修行吧？”

钟不言：........

你说的好对哦，你这个大聪明！

为什么别人当老爷爷、背后灵的，一说要帮人修行，人家二话不问，纳头就拜，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这么多事？

你看看先头那个张生，也和你一样，是个学儒的，一听到要修行，立马就给胡姥姥跪了，怎么轮到你了就这么废话！

好在钟不言两世经历，三言两语就将王阁臣糊弄住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七丫头她一向粗心大意，难免会漏上一两个小妖，这些小妖是不敢找我们报仇的，但对付你们几个凡人还是敢的。”

王阁臣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可他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还想再问，就见钟不言虎着一张牛脸，不悦道：

“你也就看着精明，其实也是个实心棒槌！怎的？我堂堂仙人坐下，还要唬你不成？你王阁臣是家大业大？还是说你是个不世天才？竟然要我求你修行？

哼！你不修也好，我也省的烦恼这桩事情，左右到时候王家人有事，你自己扛着，别来麻烦我们就行。”

王阁臣只是老实，不是傻！

修行这事，不管怎么想都是天大的好事，他没道理往外推。

立刻，王阁臣陪着笑，好声劝说了钟不言几句，这才让钟不言“消气”。

好一会儿，钟不言这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与王阁臣说了个修行界的大概：

“这修行法门，功法路数，林林总总，成千上万，不过总得来说，主流的无外乎三种：器根法、宿命法、愿力法，说人话就是：灵根和体质、本命本心、香火愿力，至于你们儒门修行嘛，主要是后两者........”

在钟不言的讲述中，王阁臣大概弄懂了儒门主流的修行方式，用他的话总结起来就一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这“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是本命法的内容，类似佛门的发宏愿，如地藏菩萨的“不空地狱誓不成佛”一般，都是要选一个信念作为自己修行的根本，只是不同于佛门信念的宏伟，这儒门的信念一般比较务实，立的比较多的一般是浩然正气、赤子心、仁心、义心、勇心.......为本心

“为往圣继绝学”则是与香火愿力有关，说白了就是要不断完善儒门，多让人去信儒门，让人愿意按儒门的为人处世方式生活。

..........

钟不言见王阁臣听的陶醉，就知道他对修行产生了向往。

不过他是妖修，儒门修行事宜他懂的不多，只是从胡姥姥那里学过一点、妙生自在界里看过一些，钟不言生怕王阁臣觉得自己厉害，就赖上自己，于是打了个提醒：

“先说好，你钟哥我走的路数和你们儒门不搭，我只能引你入门，剩下的还是靠你自己，而且吧，除了几个儒门观念我比较欣赏、略有研究外，其他的我很是看不上眼，你若指望我指导你，怕不是修岔了都不知道。”

这前半句王阁臣听了，没意见，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不过这后半句.........

王阁臣自幼读圣贤书长大，听到钟不言不甚喜儒，多少心里有些不高兴，可他也知道钟不言是个有见识的，他这般说定是有他原因，就忙问道：

“我听着钟哥对儒门修行了解的挺清楚，偶尔阐发的圣人精义也不比那些大儒差，想必对名教也是有了解的。只是钟哥，你既是了解名教，就该知名教是何等康庄大道，缘何会对名教有如此意见？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钟不言看着王阁臣一幅“今天不把这个话题讲清楚，我还就跟你没完了”的模样，不免有些头大：

拜托！我是来教你修行，不是来和你辩儒的，你不问我怎么快速钩招本命、确立本心，反倒问我对儒门看法？

你这几个意思？

赶快修成神通，坐拥无数后宫佳丽不香吗？

掰扯这个话题是能让你吃饱了？

还是能让你穿暖了？

钟不言不想再这个话题上纠结，就随口挑了个很空泛不容易证伪的话题，敷衍道：

“我有的意见很多，一时半会说不完，我说一个，你们儒门如何条理顺畅地阐述‘什么创造了天地’这个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