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春夏,总的来说,很是凉爽,雨水又多。
似乎为了弥补上个冬天缺雪少雨的季节,老天爷要把一年的总降水量均衡平摊下来。
憋了一个冬天的雪,在这个春夏之际化成雨水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
往年同样的季节,人们为了凉快,早就穿上短袖、短裤在田间地头忙碌。
可今年,早晚还有些丝丝的凉意,短袖衬衣外得套个长袖刚合适。
凉爽的天气最有助于春麦的生长。
廖大个子刚浇完自家春麦的第五水,望着青里泛着淡淡黄色的麦穗,心里很是舒坦。
春麦长势不错,听说国家又在原来320元补助的基础上增加了农资补助。
至于能补多少,村委会还没通知。
廖大个子盘算着春麦补助到手后,赶紧买一辆微型货车。
艾克来木那辆旧皮卡今天小修,明天大修的,耽误无人机打药。
他仰着脸看着头顶上的烈日。
进入六月份,这天才有点夏天的味道。
炙热的阳光烤着大地,周围的一切都明晃晃的。
廖大个子提着破旧的黄书包,里面装着浇水用的滴灌材料。
什么大小三通、大小两通、堵头啥的。
自从开始采用现代化的滴灌浇水,阔洪齐村的各族村民浇庄稼时都不再背着铁锹或扛着坎土曼打埂子浇水。
现在普及了滴灌浇水。
每个村民浇水时都背着个小包,里面装着现代化的滴灌材料。
走到村里的小巷,村民看着廖大个子挎着的背包,打着招呼,“浇完水了?”
“嗯,浇完了,你家啥时候浇?”
“跟你一样,也才浇完,你家水这次压力大不?”
“还行,125水带硬的跟石头一样撒。”
……
农民们打招呼,三句离不开老本行。
毕竟庄稼地里酝酿着大家一年的希望。
一路上跟各族村民聊两句,关心下对方的牛羊长得肥不,互相询问下庄稼的长势。
口干舌燥的廖大个子走进屋,拿起茶壶倒杯凉茶仰头咕咚咕咚喝着。
妻子王秀趴在餐桌上,面前摆着两个厚本本,一旧一新。
旧的记录着村民每年赊得犁地的账目,
新的那本记着无人机打药赊账情况。
廖大个子看到记账本才想起一件事,对妻子叮嘱道:“艾比连家那30亩地机耕费暂时记在一边,今年先别要了。”
王秀抬起头,纳闷道:“咋?他家遇到啥难事了,没听人说起呀。”
廖大个子坐在对面,又给自己续杯茶,惋惜道:“别提了,我刚路过他家黄豆地,全是高脚苗,一看就没产量,我好好看了下,二十几公分都没分叉。”
王秀看着用手比划着高脚苗高度的丈夫,双眉一挑,“咋,你没告诉他要蹲苗呀?!”
黄豆跟玉米一样需要蹲苗。
所谓蹲苗就是推迟浇水的时间,让黄豆和玉米的根朝深里扎,扎的越深产量越高。
“咋能呢?!说了,犁完地我就说了,他种完黄豆没两天,一次做核酸碰到他,我又说了一遍。”廖大个子回嘴,“这个艾比连,他家黄豆可惜咯。”
“那为啥?”王秀百思不得其解。
“五月份雨水多,听说他为了抢水,提前十天浇黄豆,一下子把黄豆个子催起来了。”廖大个子扼腕叹息,“我看他出苗率挺好,就是没蹲苗,真可惜。”
王秀也叹息道:“哎,那他这年又白忙活了。只能等他明天挣钱再要了,咱可不能干落井下石的事。”
她瞄一眼新本子的数字,倏尔又喜笑颜开,“老廖,你买这无人机可买对了,我算了笔账,无人机的买卖可比你犁地强多了,你瞧,无人机成本收回来了。过阵子,又到了打防虫药的时候了,我估摸着,今年这无人机,本钱回来不说,咱跟艾克来木每人至少能分个三五万的。”
王秀眉头又皱起,“要是咱无人机收的费用跟市场价一样,不低一块钱,那挣得更多。”
“哎哎,别贪心撒,就因咱要的费用低,人家才找上门的。”廖大个子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王秀合上本子,喜滋滋说:“好了,我就这么一说,哪能提价呀?!乡里乡亲的,谁家不缺钱啊。”
望着丈夫黝黑的方脸膛,王秀心里美滋滋的,自豪地说:“还记得刚买来无人机那天,艾克来木非要到村委会显摆下,那天,咱村的男女老少都去看无人机,大院挤满了人,那人多的,你说,平时咋看不见这么多人呢?”
妻子的话让廖大个子不苟言笑的脸裂了缝,眼角和嘴边的皱纹多了起来,“当然记得,玛依拉儿子伊克沙尔跟几个小屁孩围着无人机跳蹦子,扯着嗓子吼,村里也有无人机喽。”
“咱跟艾克来木合买小飞机,村里人比咱都高兴。”王秀眯眼笑着,“老廖,你说,无人机能给咱儿子挣回来一套房子不?”
廖大个子呵呵笑道,“能吧,应该能。”
夫妻俩畅想着无人机带来的利润,俩个人的小屋不时传来夫妻俩的笑声。
转眼到了父亲节。
廖大个子坐在艾克来木的皮卡车后排座,蜷缩着身子打盹儿。
又连着忙了一个晚上。
前阵子,不是高温就是狂风,无人机根本没法打药。
即便顶着酷暑或狂风打药,药效在叶片停留不了几分钟,就被高温快速炙烤蒸发;要么药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给庄稼或果树打药,选择阴天或无风的天气,效果最好。
请廖大个子和艾克来木打虫药或叶面肥的农民排成队了,都有3000亩地了。
可天公不作美,大家伙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半点辙儿也没有。
这几个晚上天气不错,无雨无风,是打药的最佳时节。
廖大个子跟艾克来木昼夜不停,四个晚上没合眼,总算打完这3000亩地。
酷爱农机的廖大个子操作无人机。
艾克来木给他打下手。
别看廖大个子晚上干活精神头足,可一歇下来就呼呼大睡。
艾克来木冒着红血丝的双眼从后视镜看着仰头张嘴扯着呼噜的廖大个子,微微一笑。
俩人回到村里,已是晌午。
车子在廖大个子院前一熄火,廖大个子就醒了。
他用手背擦下嘴角的口水,惺忪着双眼对艾克来木说:“你也回去睡吧。”
廖大个子走进院子,王秀在菜地掰着豌豆。
王秀看见丈夫疲倦不堪的面容,心疼道:“总算忙完了,快吃饭。”
她扭动着臃肿的身躯走进厨房,一碗醇香的奶茶,几块韭菜盒子,凉拌青椒丝。
廖大个子饿坏了,顾不得刷牙洗脸,随便洗下手,拿着韭菜盒子一阵子狼吞虎咽。
“慢点,没人跟你抢,别噎着了。”王秀又从笼屉里端出一盘韭菜盒子,“老廖,今天父亲节,儿子给我转来500块钱,让我跟你赶巴扎(集市),给你买身衣服。”
“哪有这功夫,困死了,我要眯下。”廖大个子头也不抬,“你今天抽空跟艾克来木媳妇对下账,把这次帐结了。”
“还用你说,昨天我俩就对完账,每家收回成本,各落两万。”王秀开心地眼睛都眯成缝。
廖大个子喝完奶茶,把碗朝桌上一扔,“我睡了,吃饭再喊我。”
王秀洗刷完碗筷,走进卧室,廖大个子光着身子,穿个大裤衩,四仰八叉地睡着,呼噜扯得震天响。
她轻轻关上门走出屋。
“廖大个子,廖大个子。”村民哈米提进了院子大声喊着。
他看见王秀,急慌慌地问:“嫂子,廖大个子回来没?”
王秀把右手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尼曼(维吾尔语,啥事)?”
哈米提把手中的玉米秸秆递给王秀看,“苞米上库鲁克巴(苞米上有虫子)。”
王秀接过玉米秸秆细细看着,玉米叶片下半厘米处有几个黑色的洞眼,“哟,钻心虫。”
玉米钻心虫也叫玉米螟,是造成玉米减产危害最大的害虫。
这种害虫喜欢在玉米棒子下放啃噬玉米杆,被钻心虫啃噬的玉米杆断后,上面的玉米棒也随之落地,严重影响玉米产量。
“哈米提,这样的窟窿眼多吗?”廖大个子突然出现在门口,右手朝衣袖里伸着。
哈米提掏出手机递给廖大个子看他刚拍的视频,“你看,亚麻多。”
廖大个子看着视频,眉头皱着,“你撒时候发现的?”
“今天,我看见就来找你,你给我打药撒。”哈米提心急火燎。
廖大个子低声嘟囔,“这个钻心虫亚麻讨厌,治不好,降产量的。哈米提,你这块地连着种了八年苞米,也没倒茬,玉米钻心虫肯定多,明年你倒茬,种麦子、黄豆、打瓜,啥都行,就是别种玉米。过个两年再种苞米都行。”
哈米提点头,“你啥时候给我打药?”
廖大个子手指着头顶毒辣的太阳,“现在打药白开(不行),你要是着急,吃完晚饭就给你打。再说了,你还没买杀虫药吧,赶紧去买。”
哈米提点着头,快速朝外走,“我去买药,你下午来撒。”
廖大个子对着急匆匆的背影交代着,“你给卖药的看下视频,药量稍重点,要不,打不死。”
王秀见他又要钻进屋子,忙拽着廖大个子的衣摆,“算了,别睡了,到伊力亚斯家吃午饭,顺便在他家炕上休息。”
廖大个子指指日头,“这么早去吃饭,是不是早点?”
王秀神秘一笑,双手拽着廖大个子的胳膊朝外拉,“现在去,正是时候。”
廖大个子无奈摇头,夫妻俩走在柏油路旁白蜡树下的阴凉处。
还没走到伊力亚斯的院门口,老远就闻到煤炭的味道。
廖大个子推开铁皮门,就见伊力亚斯一家五口、艾克来木一家四口坐在葡萄架下说笑着。
伊力亚斯连连招手,“哥,来,尝下羊肉,淡不淡。”
廖大个子对艾克来木说:“刚巧,晚上给哈米提家玉米打药。”
伊力亚斯不悦地嚷嚷着,“哥,我从草场拿了个羊羔子,专门过父亲节的,你别想着打药撒,你尝尝我的羊羔子,肉香嘛不香。”
廖大个子这才注意到葡萄架靠着墙根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大瓷盆,切好的羊肉上均匀撒着皮牙子和西红柿。
他看了妻子一眼,心想,两手空空来吃饭,可不是自家的风格。
王秀会心一笑,“别看我,大早上我就把咱家两只小公鸡送来了,还有儿子给你买的两瓶好酒。”
廖大个子放心点下头。
艾克来木对着王秀开起了玩笑,“嫂子,你跟我老婆子把飞机打药的钱偷偷分了,你们阿亚拉(女人)亚麻厉害(很厉害)。”
王秀打趣,“嫁人嫁人,穿衣吃饭。你们大老爷们在外挣钱,我们女人给你们管钱,多好啊。”
布艾夏汗等人捂着嘴笑。
廖大个子从伊力亚斯手中接过一根羊肋骨肉,咬了一口,伸起大拇指。
伊力亚斯得意地炫耀,“我的羊喝矿泉水、吃中草药,亚麻牌子(好的很),哥,知道你喜欢吃羊蹄,我收拾的亚麻干净,多吃点。”
廖大个子牙齿咬着羊肉顺着骨头轻轻一拽,羊肉全部离骨,一吃就知道是冬羔子肉。
他咀嚼着鲜嫩无比的羊肉,“伊力亚斯,收割机钱挣回来没?”
伊力亚斯浓眉挑着,“今年割草费一亩地30块钱,邓老板的苜蓿草,割了1000亩,25块钱收的,其他嘎西嘎嘛(分散的小块地)的1300亩,按30块钱收的,早收回来了。哥,你兄弟我发财了。”
廖大个子伸手拍下他的肩膀,“好好干,多挣点钱,给你儿子存钱盖房子。”
伊力亚斯又皱眉问:“哥,树梢底下的草,收割机割不上,咋办?”
廖大个子脱口道:“去YN市东大坡的农机市场买个偏拉式的刀片割草机,我打听了,一米五的台子,不到6000块钱,我那辆破小四轮闲在院子里多少年,也没啥用,你修下,还可以用。”
“哥,太好了,我听你的。”伊力亚斯笑了。
坐在烤箱旁烤肉的艾克来木手里举着一把羊肉钳子,学着巴扎(集市)的巴郎子怪腔怪调地喊着:“烤肉,烤肉,没结婚的羊娃子,不香不要钱!”
布艾夏汗端着大盘鸡放在两个长条茶几凑拼的餐桌上,也学着餐厅服务员的嗓音,“塔玛克也---(吃饭了---)”
三家人盘腿围坐在葡萄架下的木炕上,说笑着,吃喝着。
说笑声伴随着羊肉的香味溢出院外。
伊力亚斯在廖大个子的监督下,喝了300克辛辣的好酒。
艾克来木见是好酒,敞开了喝,也喝了近400克。
廖大个子不太喜欢喝酒,今天高兴,喝了不到100克。
几家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并畅想着今年的收入。
廖大个子对两个异族兄弟敞开心怀,“哎,阿达西(朋友),我年底换车子,买最攒劲的带导航的拖拉机2504,20多万,牌子的很(好的很)。”
艾克来木脑子活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阿喀,你的1904卖不卖?”
廖大个子问:“你撒意思?”
艾克来木说:“卖给我撒,我攒钱买个亚麻牌子的联合整地机,你前面犁地,我后面整地,牌子的很。”
廖大个子笑了,“我就猜到你会要。”
伊力亚斯伸手拍下艾克来木,故意逗弄道:“哎哎,你咋下手这么快撒,我还打算要我哥的1904呢。”
艾克来木双手一拍,对着廖大个子吼道:“阿喀,这话我先说的,卖给我,合伙干。”
伊力亚斯询问吃着羊肉串的廖大个子,“哥,我认识一个朋友今年买了带导航的拖拉机,他玩不转,每次犁地,不开导航。”
廖大个子不敢置信地问:“导航这玩意,简单地很,比起操作无人机可容易多了,你那朋友没上心。”
三个汉子聊着带导航拖拉机的好处。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家的孩子。
好不热闹!
院门突然被村警务室周警官推开,第一书记白天紧随其后。
俩人看见廖大个子异口同声地说:“廖哥,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