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的离开,老实说,对谢治的触动不是很大。
虽然能够与其共情,觉得换位思考,自己也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但也确实如她所说,谢治身体原主人的去世与自己并无关系,谢治无需太过自责。
而站在谢治的角度,白水虽然是自己的专属联络员,但谢治并没有自己穿越之前在这个世界的那部分记忆,因此对自己而言,如今的白水也不过就是一个看起来更亲切的陌生人。
互相理解吧。
谢治看着白水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生活在巨大月亮照耀之下的世界,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命运玩弄一切,想要反抗命运,唯有自己破开。”
短发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谢治看向门口,短发女人和王大摆正从门口走进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齐曦,漆黑键盘的专属联络员,工号127。”
“在你没有找到新的专属联络员之前,我会负责你三个月的过渡联络。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谢治听出齐曦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仔细想想也正常,既然负清部的“高级负清师”与“专属联络员”之间是一对一服务的机制,那么白水的离职所导致的“疯狂剪刀专属联络员缺失”,就会让暂时接替这一职务的齐曦平白无故地多出一倍的工作量。
对方能够接受这一职务安排,可能还是看在谢治和王大摆同是大学舍友,又一起经历过几轮患难的情况下。
“谢谢,我很感激。”
谢治朝齐曦点点头,而后好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肩膀。
“我记得,我伤得很重?”
齐曦说,谢治身上的伤势是5号调停员救治的。
5号调停员有着能够修改记忆的能力,他能够抹除受术对象较短时间内的某段记忆,而通过这种记忆的抹除,对方在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改变,也会在现实层面遭到抹除。
“5号调停员篡改了我的记忆?对记忆的篡改又反向影响了现实?”
谢治听言心中一惊,回忆起之前在奇迹组织会议室里经历的一切,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并非连续的,在自己即将撕碎那张悬浮的合同书时,自己的记忆突然出现了断层。
就好像演示用的PPT突然缺了几页,谢治完全想不起来接下来的几秒钟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几秒钟之后,一只穿云枪将他头顶的蓝色头颅长老贯穿。
“5号调停员的记忆消除,能够抹除最多十秒钟的时间,据说,每增加一秒钟的消除时间,对5号来说,施放条件就更苛刻一份。”
齐曦的声音将谢治从回忆里唤醒,
“由于这种能力的特殊性,每次使用能力之前,我们都要对相关案件进行逐级上报审核,从市级分部上报到总部,再由总部上报到调停所。”
“好消息是,你这次恰好赶上7号调停员带队的绝望组织搜剿行动,因为7号调停员在场,再加上7号本人对于没能早上几秒救下你感到很自责,有关你的记忆抹除救治,从上报到审批通过,只花费了2个小时。”
谢治记得齐曦口中的7号,在满是显示屏的奇迹组织会议室里,上千个数字人叽叽喳喳地高喊“武神”之名。
“武神是7号调停员的代号吗?”
谢治发问。
但旋即就被齐曦伸出一只手指来,打断在半空中。
“负清部规则,要尽量少地称呼调停员们的代号。”
“为什么?”谢治不解。
“因为调停员的情绪能量等级远远高于我们这样的普通负清师,我们对于调停员称呼其名,就好像小说故事里的凡人直呼神灵的名字。”
“额……”
谢治挠了挠脑袋,有些没听明白。
“若有言,必有知。”
……
花了两个小时,谢治终于从齐曦的口中了解清楚与负清师们有关的“职业常识”。期间酒店的服务员来送过一次餐,洋葱鸡腿盖浇饭,谢治撒上灵魂粉末,一个人就吃掉三大碗。
首先,职业负清师们隶属于负清部体系内,名为“超人”的弱编制当中。这里的超人和上辈子所看的漫画里,那个名为“SuperMan”的超级英雄不同,而是一种名为“Overman”的哲学概念,这样的哲学概念来自于尼采,意思是,“超越人类”。
十倍于过去的巨大月亮出现以后,科学家们逐渐意识到,人类的精神是能够产生实质能量的,而负清师们在对抗负面情绪的过程当中所获得的成长,就通向“超人”的诞生。
所有负清师们乃至调停员的成长都符合尼采的“超人哲学”。他们忍受痛苦,又从痛苦中崛起,他们对抗强压,又在强压里翻身,他们直面自己所经历的、最难以忍受的苦难,又在最炽烈的苦难里觉醒自己的能力。
每个负清师的能力,都和他们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最痛苦的回忆有关。越是走投无路的人,越是山穷水尽、一败涂地,当他克服一切时,所获得的能力也越是厉害。
“超人”们无时无刻不被苦痛折磨,倘若撑不过去,就终其一生沉沦其中,又或者变成负面情绪污染场的牺牲品;但倘若撑过去了,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情绪化身。
超人理论也是穿越之后的谢治无法正常使用原先谢治所留下的情绪化身“疯狂剪刀”的原因,即便如今的谢治和疯狂剪刀之间产生了灵体纠缠,但疯狂剪刀是依托于谢治内心深处的糟糕记忆而诞生的情绪灵体,当原先的谢治不复存在,疯狂剪刀自然就缺少了能够依存的记忆根基。
齐曦并不知道疯狂剪刀是为何诞生的,于是她便拿王大摆的漆黑键盘举例子。
比如王大摆的情绪化身“漆黑键盘”,就是在对抗一场强度极高的网络暴力时所顿悟的。王大摆在这场网络暴力中受尽屈辱,但最终撑了下去,成功觉醒了自身。
漆黑键盘诞生于一场狂欢盛宴一般的网络暴力,这场网络暴力旷日持久,前后持续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而对王大摆来说,那一个月,便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一个月。
王大摆通过对抗这一个月的记忆,获得了漆黑键盘的情绪化身,他所召唤出来的“键盘侠”,能够扭曲周围人的认知,让所有被影响范围里的人都变得狂躁、傲慢、冲动无礼,与此同时对漆黑键盘的召唤也能极大程度增强王大摆本身的各项身体机能,让他获得远超常人的运动能力,说出去的话也能化身犹如实质的语言利刃。
但如果现在,王大摆失忆了,这一个月的记忆被平白无故地抹除,王大摆不再记得“漆黑键盘是为什么诞生的”,那么漆黑键盘自然而然地,就会变弱,在此基础上倘若完全忘干净了,那么漆黑键盘就会消失,王大摆也会从名为“负清师”的“超人”,便会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这也是为什么,在天光大厦事件的最后,思维殿堂里的疯狂剪刀逐渐消失,只能在完全消失之前,通过灵体纠缠的形式附着于谢治的灵魂当中,和谢治共生。
因为倘若不选择这种形式,疯狂剪刀,理论上是会随着谢治的死亡而消散的。
穿越后的谢治,应该是一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
有一件事情谢治觉得很有意思。
在自己上辈子所看过的绝大部分幻想小说中,除了主角自身,世界观里的其他人都对主角的穿越一无所知,但在自己身上,当自己实打实地穿越以后,不过两天的时间,穿越者的身份就被多次揭穿。
先是第三医院里伯劳准确地喊出自己穿越之前的名字,而后是那个满是显示屏的会议室,巨大的屏幕投影出周游父母满世界贴传单寻找失踪的周游,再然后,便是如今负清部人员一来理所当然地把“你穿越了”讲了出来,还告诉谢治,像这样的案例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有过十来起。
“说到这个。”
王大摆突然“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打照片。
“我们找到谁是伯劳了,说出来你可能都猜不到。”
“谁?”谢治一愣,自己为什么会猜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完全不熟啊。
“第三病院的内科大夫,司马喜。”
谢治“嘶”地一声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看看一旁拆开来的灵魂粉末,又看看垒在一起的空饭盒。
“别紧张,抱朴子灵魂粉末我们查了一下,没有问题,过去的穿越案例里,那些灵魂纠缠的负清师也是吃这个来缓解厌食症状的。”
“听你这么一说,司马喜这个人还挺有医德。”
谢治回忆起司马喜的相貌来,却只记得一个金丝边框的窄款眼镜。
当时应该更多地注意一下的。
王大摆耸耸肩,
“与其说是医德,不如说是工作和生活分开的态度吧。天平组织的那群人挺怪的,他们自认为是人类罪恶的裁判,但他们自己也是人类,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挺遵守规则的。”
“遵守规则?他可是把大半个医院的人都变成了木雕!”
谢治实在无法把那个从五楼扔下起爆器的伯劳鸟面具人和这四个字联系起来。
于是王大摆又补充。
“使用情绪起爆器引爆污染场也是规则的一部分,天平从不像其他绝望组织那样用个人力量直接介入到某些案件当中,比如奇迹组织直接在我们撤离的时候把你拉过去就地枪毙。”
谢治眨了眨眼睛,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顺带一提,天光大厦的背后也是绝望组织。传播病毒的组织叫做‘原初月亮’,是最近几年在东二群附近兴起的新潮绝望教派,宣称巨大月亮是世界的原初,而世界上的每个生命都是巨大月亮的投射,唯有通过情绪病毒与巨大月亮相连,才能让人们归于完整。”
谢治想到了那时在思维殿堂里出现的“月亮之子玛尼”,它好像说过,“每个变成月亮头的人,都是月亮的孩子?”
原来那就是情绪病毒的具现吗?
不……重点不是这里。
谢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穿越两天,连续遇到三个绝望组织。原初月亮,人类天平,还有一个叫什么?数字奇迹?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拉过去消灭掉?从我穿越的第一天到现在,我遇到的绝望组织就没停过。”
“因为穿越者预言。”
在一旁听谢治与王大摆说话的齐曦冷不丁地开了口。
“穿越者预言?”
谢治的困惑写在脸上。
“每一个获得灵体纠缠体质的穿越者,都会穷尽一生消灭所有的绝望组织。”
“不是,为啥?如果他们不来惹我,我为啥要去以身犯险消灭他们?”
“因为……”
齐曦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来,谢治注意到齐曦的腿很长。
“预言里说,你要成为世界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