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两个相视许久,目光在不断交锋。
到底是刘伯温先低头,微微俯下身子,轻叹一声。
“臣觉得,不是。”
“世间万事万物皆可相仿,唯独人性。”
“此子相貌虽有七分与太子殿下神似,可眉眼中少了稳重深沉,更多了些桀骜聪慧。”
“人……总是会变。”朱元璋这话是对着刘伯温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从未想过,如果顾寒不是朱标,这事情该如何发展,他该如何面对顾寒。
“他必须是,他只能是……”
听到朱元璋的回答,刘伯温的眼神里多了一股悲悯。
“诶……”刘伯温不再言语,他再继续说下去,只不过会击溃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念想,仅此而已。
很罕见的,君臣俩个没有因为意见不同争的面红耳赤。
也很少见的朱元璋和刘伯温坐在一起,居然能够心平气和的相顾无言。
他们坐在那里没有其他身份。
一个人走丢了自己最疼的儿子,一个人走丢了自己最好的学生。
过了半晌,朱元璋有点渴求的看着刘伯温,对待这个和他作对了半辈子的浙东夫子他第一次有些服软的意思。
“咱想让他当状元。”
“出来之后去翰林院做个大学士。平日也好见见其他的几个皇子,你的意思呢?”
刘伯温点点头,第一次没有拒绝这种有损风骨的事。平日想让他舞弊,他定是要以命相拒。
今天却只是回了皇帝一句。
“臣亲自批阅。”
……
一路向南走,出夫子庙许久,顾寒才在街两边感受到了人流的气息。
明明皇帝不曾到会场,这官家排场却整整清空了接近夫子庙的八条街,着实有点诡异。
随手在街边买了三个肉包简单果腹之后,顾寒便前往自己经常光顾的药房。
说来也是心酸,在应天府做了两年枪替,收入不小,可顾寒却硬是没攒下多少家当。
两年前顾寒魂穿到这幅身体之上,才发现这具身体几乎是将死之躯。
身体各器官都有衰竭的现象,就连自身容貌都随着病症变化,如今也只有七分像从前了。
在脑海中的四库全书中几经查阅才勉强找到了一个续命的方子。
可这方子上边一共一十八味药,每一味都算是稀缺,药价奇高。
如今眼瞅着枪替这行当是做不下去了,日后如何搞钱倒成了顾寒当下最紧迫的事情。
“顾郎君,您来了?”
药房圆脸伙计看到顾寒,满脸堆笑的迎上来,他当差的这些日子,顾寒绝对算得上最大主顾。
说是顾寒养着他都不为过。
“您要的几味药材昨日就备好了,需要研磨的都装在这个小袋,需晾晒的几日前就晒好,您看还有什么吩咐。”
顾寒笑着点点头,从袖口里掏出一锭银子。
“劳烦了,这一次的药钱,余下的你去吃茶。”
伙计双手捧过银子,小心翼翼收在手心,笑得比刚才更灿烂。
“多谢郎君,下月还是照常?”
说到下月,顾寒还真就有些心里发怵,到时不知还能不能凑够这一锭大银。
“照常吧,我可能迟几日来取。”
收好这一大包保命的东西,顾寒将将要出门,药房两边激扬扬起一阵不小尘土,呛得人直咳不止。
“退!”
七八个穿甲卫士勒绳下马,在街两边站正,手持长兵将行人驱散开来。
“避!”
一华服老者快步小跑,领着五马红盖车悬停在药房门口。
“闲杂人等让行!”
“药房掌柜出来!”
顾寒收着身子站在一旁,细细看着来人车马。
如此嚣张跋扈,在应天府其实少见。朱元璋最恨文武铺张,凡有为私事驱使百姓者且受仗责。
就算宰相出行,也不敢卫士开路,何况封街停路。
此人身坐五马红顶车,必是诸王其中之一,随行带穿甲卫士必是年长已有了王府的亲王。
如此推断下去,只有大明只有三人。
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哪怕燕王朱棣此时都未成家还住在宫里。
太子朱标向来爱民稳妥,也不好大喜功,晋王朱棡行事干练,一向雷厉风行不喜排场。
那此人,便是秦王朱樉了。
这倒也符合他一向的作风,骄奢淫逸,行事孟浪。
“掌柜的小心对付,想来是秦王殿下。”
向来老实的掌柜的被这排场吓坏,惴惴不安好一阵不敢出门,听见顾寒提醒才有了几分胆子。
秦王总不会欺压他一个平凡百姓。
带着店里伙计,跪倒在马车前,掌柜的声音有些哆嗦。
“草民王万福,家住应天府东街三路,家中有四口人,药房生意一向本本分分,从未……”
马车房帘连被一只手掀开,男人从车中探出脑袋。
玉面青眸,眉眼清秀,倒真生的一副好皮囊。
“啰嗦!谁管你这些?”
“问你可知本王是谁?”
掌柜的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再加上上了年岁,一时间竟气喘答不上去。
得亏的伙计机灵,在旁边连忙应和。“秦王殿下。”
朱樉一时间心喜,爽朗笑上一声。“你这小斯倒是有些眼力见,是如何识得?”
伙计笑着回应,“回殿下的话,您这般大气排场,又是如此英俊神貌,与常人自然有别。”
“颇是好认。”
“你倒是嘴甜,有赏。”朱樉被舔的心情舒爽,美滋滋抚摸了好一阵自己下巴,随手抛下去一锭大银。
“既然知道本王身份,那本王也不用废话。”
“听闻你这药房在坊间最有些门道,能寻到不少珍稀药材。”
“照着这名单,将你药房里存货尽数取来。”
朱樉手里扔下来一张丹方,飘飘荡荡落在伙计身前。
只是看了一眼上边几味药材,伙计面露难色。
不敢自己做决定,伙计就把这药方递给了掌柜。
“这……这……”
掌柜坑吧了两声,手里攥着丹方,扭头看向顾寒。
“殿下,非是小民不卖于你。”
“您要的这几味药材,多数已被这位郎君定下。”
“我……”
顾寒突然被点,心中一怵。
完了,这老王八蛋一招祸水东引,怎得如此歹毒。
原本只需要说声库房无药,顶多被朱樉查一番,这掌柜的直接把这锅竟然抛给了自己。
心里快速思量对策,朱樉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小子,就且把你手中药材转于本王,金银自少不了你的。”
朱樉没有商量的意思,袖口重掏出一锭金子向顾寒抛来。
他是王侯,看中东西的自然可以自取,给钱已经算是恩德。
可顾寒硬着头皮抓紧手中药材,任凭朱樉手里金子砸在自己身上滑落下去没有去接。
这些药材并非有钱就能寻到,有些甚至几个月得花几个月去筹措。
若是把这药材给了朱樉,等病症发作顾寒只有思路一条。
“多谢殿下,只是此药是小民救命用的,怕是不能……”
朱樉脸上笑意戛然而止,被一个普通百姓拒绝让他顿觉颜面扫地。
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金子,朱樉抿嘴脸色生冷。
“救命的药?”
“本王观你气色红润,中气十足,怎看不出有半分虚弱之意?”
“掌柜的,你来给他瞧瞧,看他得了什么病症。”
“好好看,看错了本王可要砸了你的店,治你个招摇撞骗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