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军从来不信关于幽灵鬼怪的说法。

对于一名特勤九处探员来说这显得好像有点奇怪。毕竟他成天打交道的诡异事件不在少数，各类超自然现象对他这种职业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却能眼不带眨地否定鬼魂的存在，这感觉就好比某重度牌瘾龙癌社长在亲眼目睹了包括但不限于精神操控、灵魂抽取、三千年的法老王诈尸等一系列灵异事件后却依然坚定地迷信科学。

罗亚军从不相信来世。他认为人死后剩下的就只有空缺，永远也无法再被照亮的黑暗。墓碑和祭祀都是留给活人的慰藉，但对死者来说，他们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以当他挥动铲子挖开一个已逝二十年的女孩的坟墓时，他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林艺还活着，他几乎已经这么认定了。他不知道具体是怎样做到的，也许是感染者出现的时间比他们以为的要更早。并且他觉得有很大可能性，林艺就是那个变形人。

过去的遭遇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阴影，创伤没能被时间抹平，反而扭曲了她的心智。也许是这段经历造就的黑暗孕育出了她的魅影，也许是她自己。总之她伪造了陈美悦特工的样子溜进了九处的母舰，她就是死士的那名漏网成员。

天空中飘下了细雨，晚风带来了丝丝凉意。不是那种普通的寒冷，而是某种更加刺骨的触感，由一阵从坟场无数墓碑上吹过的冷风夹带而来，仿佛带来了无数鬼魂的低语。

他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某种花香？

可能是来自杂草堆里某种不知名的野花。

最后一铲落下，罗亚军掀开了棺材。

“你不该这么做的。”

清脆空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哀怨。

罗亚军循声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身黄色的小裙子，圆头黑皮鞋，站在无数墓碑中间，眼睛里像是有着无数的哀伤。

罗亚军只花了几秒就认出了，那是林艺，和照片里看起来一样。

自己果然是对的。她还活着，她就是那个变形人......

但下一秒他又愣住了。

不对。

照片里那个女孩，是十几年前的林艺，当年她才十五岁。

所以就算她还活着，怎么可能和那么多年前看起来一样？

但仅一次眨眼的瞬间，回过神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

他低下头，发现棺材板已经被自己揭开，里面是一具枯骨。

从尺寸上看貌似确实就是林艺。看起来她一直老老实实地睡在这里，哪也没去。她躺着的姿势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所以刚刚看到的那是幻觉吗？还是说......

砰。

枪声在寂静的墓园上空回荡。

那是霰弹枪响，声音来自背后，而且很不幸地是声源距离他也很近。细碎的弹片从罗亚军背后没入，穿心而过，打得他脚下一个趔趄。

他被伏击了。

罗亚军反应过来的瞬间，手部已经变幻为了枪械的形态。他以最快的速度转身，但下一枪已经继续打在了他胸前。

又是无数弹片命中，鲜血飞溅而出，胸前的衣物被浸透成了血红。

他在冲击力下踉跄地退后，一脚踏空进了他刚刚挖出的空洞，一头栽进了被掀开的棺材里。

这一摔让他整个脑袋都昏沉了一下。他试图站起来，但全身都使不上力，手脚不听使唤。

只是单纯的中弹应该不至于才对，他身为特异者的体质在九处所有特工里都属于顶尖水准。

别看刚刚那两发好像是给他干了个心花怒放，但对他罗某人来说区区致命伤何足挂齿？放平时早就抄家伙回头跟人玩命了。

虽然不说完全没有影响，但绝不至于这样严重地影响他的行动。

他很快想到了刚刚嗅到的那阵古怪的香气，还有在嗅到那气味后紧接着看到的那女孩的影像。

某种致幻剂？或者也许是别的什么神经干扰的药物......

在他来得及提起力量站起来之前，巨大的棺材板就扣上了。星空被遮蔽，一声雷鸣般沉闷的巨响，他被封印在了这口小小的棺材里。

和棺材的主人一起。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就是这里了。

他一直在寻找的归宿，那个他终有一日将要长眠的地方。

其实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如果按照原计划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陪着老搭档布鲁克一起。事到如今就算活着也没有人会挂念他，死了也不会有人惋惜。

这里确实也挺好，甚至连挖坟下葬的功夫都省了。他本来也就是个讨厌形式和麻烦的人，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今后得长期占用这姑娘的房间了......

黑暗中，他感到一只粗糙嶙峋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侧头一看，发现正是躺在棺材里的那具骷髅。

它那没有半点皮肉的手骨死死地抓着他，空洞漆黑的眼窝里仿佛在无声地向他祈求。

救救我。

罗亚军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突然开始感觉分不清什么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了。

“我很抱歉，孩子。”

他轻声说。

“非常非常抱歉。”

“......”

好吧，也许还不是时候。

活着也好死了也好，也许是不会有人挂念他。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这里还不是他要找的归宿。

他还有活要干。

他还在持续失血。伤口在愈合，但远比平常要慢，可能是致幻剂的影响。

也可能是相同的原因，罗亚军发现能力也暂时没那么好用了。他试了好几次都无法变幻出自己需要的工具，就好像身体在拒绝接受他的指挥。

所以他能倚仗的，就只剩最原始的工具了。

拳头。

他翻了个身仰躺下来，一次次地挥拳狠狠打在了面前沉重的木板上。每一拳下去都有灰尘簌簌地落进石棺。

很快他的双拳就都开裂了，指关节血肉模糊。手臂也像注铅一般，每一拳都格外沉重。

但他没有停下，依旧一拳接着一拳，机械而顽固地抡着拳头。

他意识逐渐模糊了，但哪怕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抗拒，他的动作也还是没有停下。他眼前一片漆黑，唯有耳边不断响起自己双拳打在木板上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他感到迷失，找不到方向。就像意识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正顺着湍急的水流被冲去世界的彼端。

直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一只强有力的手，就像出现在溺水之人手中的救命稻草，像迷失的船只在风雨中找到的航标。一瞬间，他在黑暗中找回了方向。那只手猛地发力，将他整个人从漩涡中拽了出来，一路青云直上，窜出水面，重新回到了现实。

视线恢复时，罗亚军发现自己正跪在墓穴边的土地上剧烈咳嗽。

“发生什么事了，罗探员？”

熟悉的低沉怪异嗓音，此时却让人感觉分外亲切。他抬起头，看到蝙蝠侠就站在自己身旁的黑暗中。

罗亚军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但每当事情变得要糟的时候，你就会希望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在这。

那阴森黑暗的造型在这片墓地的背景下显得分外诡异，但就是看着这么一个阴森的家伙，却让罗亚军感到了空前的安心。

那是他这辈子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感觉不到的安全感。就好像只要看到这顶着对尖耳朵的蝙蝠出现，浑身紧绷的神经就不由自主地松懈了下来，全身的本能都在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你不会相信的，蝙蝠。”

罗亚军试着站起身，但这会儿腿脚还麻得厉害。于是连续两次尝试失败后他就放弃了，暂时坐在了地上等待力气恢复。

他深吸一口气，一五一十地讲述了陈美悦告诉他的，以及他查询到的内容。

蝙蝠侠走深坑边，看了眼下面棺材里躺着的尸骨。

“这是那个叫林艺的孩子的坟墓。也许进行一次测试更加保险，但直觉告诉我她就是那孩子......”

“如果你说这是那个孩子。”

蝙蝠侠直视着深坑里的尸骨，用沙哑的嗓音说话了。

“那旁边这个又是谁？”

罗亚军愣了一下。

这会儿他腿脚已经恢复了少许知觉。他勉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蝙蝠侠身边，也向着那深坑里望去。

然后他也看到了。在那深坑之中，棺材里躺着的看起来是女孩的尸骨，而旁边居然还有一具骸骨，看上去是成年人的体型。

罗亚军揉了揉鼻梁，感觉脑袋还是有点昏沉。

他惊讶于自己刚挖开这个坑时居然都没注意到这一点。这要不是致幻剂的影响，那他就真的得认真考虑自己的视力问题了。

“老实说，我也开始有点搞不懂了。”

“比对结果出来了，先生。”

此时星期五出声了。有了她的辅助之后提取扫描匹配也效率了不少。

“女孩的尸骨确实是林艺。当年她的案子在调查期间治安署提取过她的，数据有存档保留。

旁边那具尸骨的同样找到了匹配项，但该数据涉及来自特勤九处的最高机密。”

“是谁？”

星期五将检索结果的画面显示到了楚诚面前屏幕一侧的小窗口里。

“她是陈美悦特工。”

星期五顿了顿。

“已经死了超过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