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会《瞳术》,再循着姜玄视线看去,就会看到有二十三只散发着浓郁邪气,甚至身上邪气都化成狼型的邪祟正朝着这个方向袭来。
若是再看得仔细点,就会发现这些邪气最中心,却是一道属于人族的灵性光芒。
“来了?”
杨守田朝着姜玄视线所望方向投了一道神念过去,随后就皱起了眉头:
“婴孩怎么会在邪祟群里边的?”
杨守田话音落下同时,那些邪祟也已经奔袭到了乱葬岗边界。
月光下那片漆黑的树林里,也随之出现了一双双猩红的双眼。
“嗷~”
随着一声似狼似狗的啸声从林间传出,那些有着猩红双眼的邪祟也在稀稀疏疏的声音中走出了乱葬岗。
“地厌?”
地厌,是指刨坟食尸后化为邪祟的野狗。
夏人向来注重生后之事,但乱世之中人不如狗,客死他乡后能被人裹席而葬已经是邀天之幸。
这种情况下,哪怕被埋得再深,那些饿极了的野狗只要嗅到一丝气味,都会刨土而食。
民间相传这些野狗刨土后被地母娘娘所厌恶,所以化作了邪祟,因此称它们为地厌,意为大地厌之。
看了眼为首那条黄色地厌,姜玄随即又把视线落到了地厌背上的婴儿身上。
“咦,怎么是个小女娃。”
“五师伯,你收女娃么?”
看着被邪气束缚,防止掉下来的小女娃,杨守田点了点头,“收。”
杨守田话音一落,地厌首领那猩红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人性化的感激之色。
只见它对旁边俯身作攻击状的地厌们低吠了一声,随即就孤身走到了杨守田面前,放下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婴儿,接着又向后退了几步。
“五师伯,这地厌脖子上的红绳跟小女孩身上的襁褓好像是同一個材料。”
“他不会是为了护主才变成邪祟的吧?”
“狗通人性,有这个可能。”
一边回答着姜玄的问题,杨守田一边抱起了地上的小女孩。
看着包裹中白白胖胖的小女孩,杨守田又是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可能性很大。”
“要是我没看错,这小女娃一直是靠吃灵果续命的。”
“这么小的孩子去哪里找灵果?只能是这群地厌给她寻来的。”
话音落下,杨守田便看了眼地厌首领,随后环视了一圈那些对着他龇牙的地厌们,最后又把视线落到了地厌首领身上:
“以后再让贫道知道你们刨土而食,贫道定叫你们飞灰湮灭。”
“至于这小家伙,贫道带走了,等她长大后会教她修道,能不能入道,那就得看她自己造化了。”
那长着大黄狗模样的地厌闻言曲起四肢跪倒在了杨守田身前,又给杨守田磕了三个头以后才带着一群地厌返回了乱葬岗。
进入深林前,它回望褓中婴儿的那个眼神,让姜玄都不由为之动容。
不过动容归动容,见那些地厌已经脱离自己神识感知的范围,姜玄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杨守田:
“五师伯,就这样放过它们么?”
逗着婴儿的杨守田闻言诧异的看了眼姜玄,“不是你不让我动手的?”
姜玄被怼得无言,过了半响后他又听到杨守田开口了:
“那些地厌是刨过食,但也只是在它们还是野狗的时候刨过罢了。”
“成了邪祟以后,它们不仅没继续刨食,还以邪祟鬼物为食,又不曾害过人,甚至还帮过被鬼物袭击的路人,所以能放它们一码,就放他们一码吧。”
“如今这世道,天地万灵都不容易。”
“况且我也不是没在它们身上留下手段。”
“要是它们敢继续刨土或者伤害无辜之人,自然不会留着他们。”
“哇~~”
杨守田刚说完,被他逗弄着的娃娃就突然哭了起来。
然后他一脸无辜地看向了姜玄:
“哭了怎么办?好像是尿裤子了。”
姜玄摊了摊手: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养过小孩。”
“要不师伯你带她去鱼江镇找个妇人给她换条裤子?”
“至于以后,要不等回山后找个人带带她,等她长大一些后您老再收她当弟子?”
杨守田闻言点了点头,“说得有理,那便先去县城了。”
言罢,他挥手带着姜玄来到了鱼江镇。
......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次日清晨,打开道观厢房看着屋外漫天飞雪,姜玄不由呼出了一口薄雾。
“已经十一月二十三了,算算也到了小雪时节,确实也是该下雪了。”
一口冷气吐尽,姜玄又皱着眉头看向了飘洒着鹅毛大雪的天空:
“不过看星象,这雪不应该在今天下,更不应该下这么久,这么大啊。”
“师祖,您起了?”
也就在姜玄观星掐指时,路过厢房的李真真走到了他身前:
“杨师祖呢?怎么没看到他?”
“我师伯已经回山了,你忙着送那些孩子回家,没注意到也正常。”
李真真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又道:
“那师祖,您要用膳么?”
“如果要的话,弟子现在去做。”
看了眼被李真真牵着的小男孩,姜玄摇了摇头:
“算了,你还是先将这些小家伙送回家吧。”
“至于我,也该重新北上进京了。”
李真真听到这话,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无奈:
“这孩子怕是送不回去了。”
“早上送他回家的以后,弟子才知道他父母年前就没了,现在是寄居在他大伯家。”
“只不过他大伯家条件也不好,现在又遇早雪,强行把他留下没准会害了他。”
“弟子想了想,这道观只有弟子一人的话也怪冷清的,所以准备收他做个道童。”
“等哪天弟子修炼到道基境了,这小子也能入道的话,就将他收入门墙。”
“想要入道可不容易。”
拍了拍李真真肩膀,姜玄想了想后拿出了一袋灵麦种子:
“这是我偶然间得来了灵麦种子,种下后可得灵麦,不过平时需要《春风化雨术》之类的术法为它养灵,不然收成不高。”
“有空就在道观后面开上几亩地,将其种下去,然后记录一下灵麦的生长规律。”
言罢,姜玄招呼了一声正在堆雪人的小狐狸跟小老虎:
“走了,该上路了。”
两小只闻言丢下了堆到一半的雪人,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就跑到了姜玄边上开始绕着他转。
伸手抱起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姜玄又敲了敲手上的青龙戒,把房日兔召唤出来后放到了小毛驴的脑袋上。
下一刻,原本缩在牲畜棚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毛驴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副舒坦的样子。
有了房日兔牌暖身宝,小毛驴觉得自己又行了。
牵着小毛驴走到道观外,回头看了眼出观相送的李真真,姜玄随即摆了摆手,“别送了。”
“邪修虽然死了,但镇上的事情可不少。”
“如今大雪忽降,估计镇上不少人没做好准备,一个弄不好,这冬天可会冻死不少人。”
“有时间送我,不如给百姓们去做点事,哪怕是咏诵《度人经》防止邪祟滋生也是好的。”
听完姜玄所言,李真真就在道观门口恭恭敬敬地对姜玄行了一礼:
“弟子遵命,弟子恭送师祖。”
再次对着李真真摆了摆手,姜玄便在风雪下驾着驴车出了鱼江镇。
出镇也没走上多少路,飞在半空中聚拢着雪花的小老虎突然降下了身子,抱着个雪球来到了姜玄身边:
“小老爷,我们不是要北上么?你怎么往南方走。”
“你没发现这雪来得有点问题么?”
小老虎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到高空中转了一圈后又落到了驴车上,“这雪还真有问题。”
“我刚才在天上绕了一圈,发现只有鱼江镇周边二十里地才有雪。”
“出这个范围,外边都是大晴天。”
“是啊,雪从昨夜子时三刻开始下,落下的时候是这么大雪,今早我们出门还是那么大雪。”
“昨天晚上还以为小雪时节是该下雪了,但今早算了算才知道这雪不对劲。”
小老虎听完露出了一脸好奇,“小老爷,是哪里不对劲?”
“是有人在做法么?还是有邪物在闹祟?”
姜玄闻言摇头,“都不像。”
“我也算不准到底是什么事,但到地方就知道了。”
唤出土猖刚准备让他开路,姜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阵马蹄声,随后一道清脆悦耳的叫唤声就传到了姜玄耳中:
“小道士,你好呀~”
回首望去,可不是那曾在秦淮河畔见过的绿衣小姑娘正策马朝着自己跑来?
跟在小姑娘身边迈步而行却又能跟上她的,可不就是那个叫做玉独秀的清秀和尚。
见到两者,姜玄索性也不急着追溯大雪源头了,翻身下了驴车就候在了路边。
“福生无量天尊,柳居士,还有玉道友,好久不见。”
依旧身穿着绿色衣裳的柳秀儿落到地上后摆了摆手:
“小道士,你说错了,你应该唤我秀姑娘,然后喊小和尚秀先生。”
“等我以后跟小和尚成婚了,就找个避世的小村子,我给他洗衣做饭生孩子,他就给村子里边的小孩子们去教书,当一个教书先生。”
看着说起未来就喜笑颜开的小姑娘,姜玄不由暗中叹了口气。
她说得欢喜,但看小和尚的样子,这未来却是难实现得很。
“小道士。”
“不对,我姥姥说不能在道士前边加小字,这样不礼貌。”
说着,柳秀儿背着手在雪地上转了一圈:
“姜大师,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听到柳秀儿的称呼,姜玄不由无语。
大师两字,虽然也是对道士的一种称呼之一,但却容易让他联想到那些肥头大耳的和尚,以及前世的某马姓宗师。
所以他摊了摊手就回到,“贫道年岁本就不大,所以秀姑娘还是喊我小道士吧,贫道不介意的。”
“至于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姜玄顿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落下鹅毛大雪的天空,“这雪来得有些蹊跷,所以贫道准备去源头看看。”
“秀姑娘你跟小和尚来这里是作什么?”
柳秀儿闻言笑嘻嘻的抱上了小和尚的手臂:
“我姥姥说悬河中有我的机缘,就让我过来了。”
“我怕我走了以后秀哥哥被秦淮河里那些狐媚子勾引,就缠着大威禅师让他答应秀哥哥跟莪一起出门。”
“之前我们在江边寻找机缘,远远地看到这边的雪下得有些不正常,所以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你。”
看着闭眼低头轻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小和尚,姜玄嘿嘿一笑,“小和尚,你干嘛不敢睁眼看秀姑娘?”
“你师父天天在花船上喝花酒,但一颗佛心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你作为禅师弟子,却连看看秀姑娘勇气都没有么?”
小和尚闻言睁开了双眼,露出了一脸无奈道:
“姜道兄,你用得上帮秀姑娘一起捉弄我么?”
姜玄闻言刚想出言调侃两句,却突然抬头看向了天上。
本就如鹅毛般落下雪,突然就下得更大了。
“本来还想多跟你们多聊两句,但看情况是不允许了。”
“贫道得先去处理了这鹅毛大雪,不然雪再下下去,那鱼江镇的百姓就只能背井离乡,举镇搬迁了。”
言罢,他就看向了土猖:
“南边七里,前方开路。”
“唯。”
土猖应了声,随后就在雪地上开出了一条三丈宽的黄土路。
架着驴车刚走上黄土路,姜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回头看去,可不是柳秀儿带着小和尚也跟了上来?
“小道士,我那机缘不急的,是我的就该是我的,我们跟你一起去。”
姜玄闻言一笑,“那我就代鱼江镇百姓多谢秀姑娘了。”
“还得谢秀先生。”
柳秀儿认真道。
“好好好,等我回去了就传信渔阳镇道观主持,让他知会百姓给你们两立生祠。”
柳秀儿闻言难得露出了一丝脸红,“那倒是不用。”
“我本就没打算让那些百姓谢我的。”
......
笑谈间走过七里路,然后那漫天风雪的源头也随之落入了姜玄眼中。
“秀哥哥你快看,那是什么?”
柳秀儿把半个身子靠在小和尚身上,指着雪中形似骡子但浑身雪白,身子还没幼年狼犬大的小生灵,脸上尽是雀跃之色。
闭目诵经的小和尚也不睁眼,直接就开口道,“应该是雪精。”
“只不过雪精一般都生活在高山雪域之上,也不知道这只雪精怎么就来了北河府。”
看着那只所立之处方圆三丈内没有一丝风雪的雪精,姜玄倒是有了猜测:
“这雪精应该是刚吞了什么灵材才成精的。”
说着他就指了指雪精脚边那只剩下了根部,但依旧有着灵光闪烁的不知名灵植:
“可惜一株好好的灵植就被浪费了。”
柳秀儿听到这话却是摇了摇头:
“小白骡能吃到那株灵植是它的本事,哪怕他不吃也会有其他生灵甚至邪祟吃,所以称不上浪费。”
言罢,她又看向了姜玄:
“小道士,你有奴兽袋么?要是没有奴兽袋就麻烦了。”
“传说雪精身上的毛发是天地雪之精华所凝聚,每落一根到地上就要积一丈雪,要是没有奴兽袋,那这雪精还真不好处理。”
姜玄闻言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奴兽袋,但贫道刚好有一个炼妖壶。”
说着,他手上就多了一个墨玉色的炼妖壶。
接着他想了想,又把曲酒郎送他的杏花酿拿了出来。
雪精这东西,喜欢看各种神话志异的姜玄自然知道。
型似白骡,落毛则大雪,喜食酒,见之瑞雪丰年。
这十八字,就是对雪精最准确的形容。
伸手拍开玉质酒坛的封顶,姜玄随即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杏花香。
杏花乡中掺杂的糯米香跟酒香,仿佛让他回到了泽西县的曲家酒坊中。
回想起当初在泽西县城墙上的一幕,姜玄不由失笑:
“两坛绝世杏花酿,贫道真的是一口都没喝。”
伸手把酒坛放到闻到酒香就跑到自己跟前的雪精前,看着它欢快地将一坛杏花酿饮尽后醉倒在雪地上,姜玄再次莞尔一笑:
“或许回去路上可以跟曲酒郎再讨一些杏花酿。”
“这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伸手拍了下炼妖壶将雪精收起,姜玄随后伸手一抓,三根晶莹剔透的毛发就落到了他的手心。
只不过这毛发好像受不得人气。
也就在落入姜玄掌心的一瞬间,这些毛发就化作水汽消散了。
与此同时,天上乌云无端散尽,有些苍白的阳光随着那最后一片落下的雪花同时落到了大地上。
看着枝头上晶莹剔透的冰花,姜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也算间接救了一镇子的人。
虽然那些人不知道,但这种感觉,不差。
“小道士,既然雪停了,我跟秀哥哥也该回悬河找机缘了。”
看着挽着小和尚胳膊对着自己招手的柳秀儿,姜玄笑了笑后开口道,“要不要贫道帮忙?”
“贫道...”
姜玄话没讲完,柳秀儿就开始疯狂地摆手,“不用不用。”
“我跟秀哥哥可以慢慢找的,不用麻烦你。”
机缘在哪里,柳秀儿其实早就知道了。
但机缘在她眼中,又怎么比得上跟小和尚一起共处的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