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捧着雕刻着合欢花木盆进来的时候,屋内一片狼藉。她娇俏的脸映在清澈的水盆里,水波荡漾着她羞红的颊,仿若风头正盛的红梅。
江挽歌如今是百口莫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其中委婉曲折的前因后果着实有些离奇。
白芷放下木盆就匆匆退了出去,这灵修之事,虽未曾经历,平日里无聊信手拈来的几册话本,倒是描述的详细的很呐。
江挽歌埋怨的看向阮云飞,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免有些恼怒,冲门外喊道:“送客!”与其说是送客,不如说是“驱瘟神”,她断然无法相信,江良辰竟私自定下她的终身大事。
父母之名,媒妁之言,放在往日这婚事倒也顺理成章。不过如今她早已与江家毫无瓜葛,这一纸婚约,当然不做数。
她如此安慰着自己,殊不知,那高大的宫墙,沉重的皇权,又岂是小小的她能左右的。
这一日,立冬。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穿过栖霞山,流霜斋虽还是一副春日缱绻的模样,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
江挽歌包裹着厚厚的棉被,尽管如此,棉被下那虚弱的身体,仍然瑟瑟发抖。
原来曾经冬日不畏寒的她,不过是因为体内流转的灵力,如今那稀薄的灵力,堪堪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
她望着窗外出神,丝毫未曾留意面前凭空而现的潺潺流水,那流水宛转打着旋,顷刻间,化作一青衣少年。
少年光洁白皙的脸庞上目光冰冷而孤傲,一对剑眉斜飞入鬓,薄薄的唇清冷而寡淡,身材修长魁梧,一席黑衣笼罩其上,如同地狱中走出的修罗。却偏偏生了头银色的如同月光般的发丝,倾泻在腰上,宛若银河。
“江姑娘,别来无恙啊。”温柔似水的声线,与他冷酷的外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声音恍若隔世,仿佛冥冥中早有注定。
江挽歌看着这凭空而现的少年,便知他与自己一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妖”。可能那一抹莫名的熟悉感只是因为他们是同样的人吧,她猜想道,随后紧了紧身上厚厚的棉被,虚弱的问道:“你是谁?”
少年好看的眉皱在了一起,漆黑的眼底是数不尽的担忧与关切。他有许多话问她,化在嘴边,却只淡淡回她:“剪雨。”
“剪雨?剪雨?”她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清甜的味道。
“剪雨,好啊,原来是你!”
“你如今幻化成这番模样又是为何?莫非那美人计用腻了,想演一出美男计不成?”她原本就对她诸多不满,她与她无冤无仇,她却胡诌了那身世飘零的故事诓骗于她,利用她的同情心,极为可恶。那阮云飞,必定与她相识,否则又是如何得知这流霜斋的。
“这原本才是我的模样。”剪雨也不多做解释,一张脸冷若霜花。
“少诓骗我了,你们蛇妖一类,本就诡计多端的很,谁知道如今又想了什么花样?”江挽歌吃了上一次的教训,再加上这肉身委实精致了些,内心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他。
剪雨沉默不语,气氛逐渐尴尬。他忽然看向她,眼中溢满无尽的沧桑,凤挽歌细细端详,竟看出一丝,痴迷。
却不想,蛇妖的眼原本就是看不成的。
剪雨伸出手,停在她的额头,光滑的绫罗绸缎划过她的鼻翼,细细软软,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江挽歌双眼逐渐迷离,晃了晃身子,晕了过去。
“少主。”白芷跪在地上,嫩黄色的裙角悉数散开,像一朵娇嫩的芙蕖。
剪雨手里握着的白玉扳指顷刻间齑粉成灰。他的表情隐在三千青丝下,看不真切。“我说过多少次了,定要护她周全。”
“白芷知罪。”白芷低下头去,卑微到尘埃里,她想起百年前,她亦是如此小心翼翼,唯恐失去唯一的利用价值,再也不能为他所用。
而剪雨,又何尝不是呢,白芷身在局中,却又置身局外,她清晰的看着那骄傲的少年倾尽生命无怨无悔的爱着念瑶。最终不过是,白皑皑一片雪落入凡尘,转眼就消失不见。
“念瑶,这一世,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剪雨紧握着双手,因太过用力,指尖沁进肉里,滴出血来。
浑厚的灵气源源不断自剪雨口中进入江挽歌的身体,除了难以描述的愉悦,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让她沉醉其间,黯然销魂摄魄。
醒来的时候,剪雨已经离开了,唇齿间残留的龙涎香让她有些失魂落魄。
她忽然又想起花间影,想起那风中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是心灵的契合与思想的交流。
她记得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亲近,都不曾这般亲密。
如今她却与这“剪雨”有了肌肤之亲,虽说她也是一娇滴滴的女子,可江挽歌唇上那一抹炙热却久久不肯散去。她察觉到身体里醇厚的灵力,一时间无法用好坏衡量剪雨,他如同蒙着薄雾,朦胧神秘。
入夜,洛水河畔。
洛河的水清的见底,依稀能看见穿梭的鱼群。视线越过密密麻麻的礁石,最终停在河底一片绮丽的珊瑚丛中。
剪雨正襟危坐,身体却微微颤抖着,失去了三百多年的灵力,他有些虚弱。
“哥哥,我能感受到,你很虚弱。”
身体里传开镜花关切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安慰道:“无妨,不过受了点轻伤罢了。”
镜花,比他小了整整二百岁,儿时的一场意外,镜花三魂六魄尽数散去,唯剩残碎的一魄,他只好用幽梦花锁住那仅有的一魄,养在他身体里。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肉至亲,他不知道她还要在他身体里住多久,但是,就算一千年一万年,又有何妨。迟早他会找到方法,带她看遍这世间风景,游遍五湖四海。
镜花并未告诉剪雨,她如今已经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当她那日初见江挽歌,耳边传来她清脆如黄鹂一般的声音,她便知道,那个令剪雨牵肠挂肚的女子,回来了。
黑夜里的洛河在珍珠的熠熠光华下如同白昼。不知谁的叹息,沉重忧伤,划过平静的河面,闯进时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