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歌走的匆忙,将阮云飞和白芷远远甩在身后,不知不觉间,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洛水中央那一弯惊鸿桥上。
惊鸿桥斗拱雕花,屋檐绘彩,灯火通明,富丽堂皇。据说是流霜国君主为宓贵妃所建,一砖一瓦,眷恋与深情跃然其间。江挽歌痴迷的笑了,那笑宛若惊鸿,却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
原本尘封的记忆一点点突破厚厚的尘埃,顽强的肆虐着涌上心头。她原本以为花间影不过她此生一场美好华丽的梦,梦醒了,便散了,可如今那浓浓的思念又是为何?
花间影,我好想你,我想你温柔如水的眸,我想你身上淡淡的墨香,我想你我想你,就连你身上细小的毛孔的我都想。哪怕是一眼,远远的望上你一眼,我便心满意足了,可是如今你又身在何处?
江挽歌的身体顺着惊鸿桥缓缓滑落,全然不顾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
往事渐次涌上心头。
那一年夏至,蝉鸣蛙躁。
惊鸿桥俨然一位出水芙蓉的美人,洛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一簇簇清莲溢满河塘,娇羞倾城的模样,亦如那时的江挽歌。她穿着薄薄的天青色罗裙,赤着双足踩在泥泞湿润的洛水里,纤纤作细步,惊起一片片涟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岸上形形色色的人皆驻足观望,少年的赞叹声掺杂着少女的嫉妒声不绝于耳。
她回眸间顾盼生辉,深情的目光独独望着岸上那翩翩如玉的花间影。
少年全神贯注地屏息凝视着立在斑驳墙围上的空白宣纸,随后拿起画笔一挥而就,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顿时跃然于上,纸张与指尖的温度仿佛融在一起了,手中的画笔在橘色暖光中嬉戏,她的一切就在这纸上。由浅入深,细腻勾画,仿佛将她的灵魂禁锢其间。
围观的群众不免一阵惊叹,纷纷称赞少年的绝世画功和少女的倾国倾城,花间影却只是摇摇头,一声叹息穿过空气的罅隙,那么轻,又那么痛。
“哇,你真的好厉害!”江挽歌望着那栩栩如生的洛神图,一脸崇拜。却惊奇的发现,画上那原本惊鸿桥的位置却被濯濯清莲所取代。她疑惑的抬起头,好奇的问道:“你为何不将那惊鸿桥也画上去?”
花间影眉间染上一丝忧伤,答非所问道:“你可曾知道这惊鸿桥是为何人所建?”
江挽歌摇摇头,一双杏眼闪着熠熠光华。
原来,关于惊鸿桥的故事,凄美而缠绵。
流霜国的君王阮洛冰,少年时曾经过一偏僻的村落,不慎摔下山崖,随行侍卫在山崖下足足寻了三日都不见阮洛冰的踪影,只好通报先皇。爱子心切,先皇派出大量侍卫寻找,放出狠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寻不回,便叫那一干侍卫全部陪葬。一个月后,侍卫终于将那失魂落魄的阮洛冰带回皇宫。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喜庆事,可阮云飞却像丢了魂一般,整日茶不思饭不想,嘴里念念有词,一遍遍重复着两个字,“秋濯”。先帝便命御医诊治,一天天过去,却不见好转。直到经民间初进宫的御医霁湘南诊断,这才有了结果。相思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太子的此病之前可曾遇到过什么女子?一句话,先帝只好又命人带着阮洛冰去到那偏僻穷苦的落霞村,寻一个叫“秋濯”的女子,几日下来,果真被他们寻到了,那女子据说样貌倾城,盈盈娉婷的身姿宛若洛神在世。女子从此一跃飞上枝头,荣宠加身。阮洛冰继位后,力排众议封她为宓贵妃。却不想,那女子却是个短命的命格,仅仅三年,荣华富贵才初试滋味,就纵身沉入那茫茫无垠的洛水中。佳人已逝,阮洛冰悲痛异常,便建了如今的惊鸿桥纪念她。
江挽歌不由为那凄美的故事一阵神伤,须臾后,眨巴着杏眼调皮的问道:“那你说,是那秋濯更像洛神还是我更像呢?”
花间影指间一颤,画笔落进黑漆漆的墨里,溅起一片墨汁,落的满桌污渍。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她娇小的鼻尖,宠溺的说道:“自然是各有各的风韵,各有各的姿态。”
江挽歌却别过头去,冷哼一声道:“这话还真的滴水不漏呢。”半晌,又觉哪里不对,复又疑惑道:“奇怪,难不成你见过那秋濯?”
阮云飞略微迟疑了片刻,冷冷的说道:“那高高在上的女子,我又如何见得?”
江挽歌并未发觉他语中满满的讥讽与嫉恨,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将那洛神图置于书架上。
郁城的冬日异常寒冷,风雪将往日里奔腾翻涌的洛水冻成了坚硬的冰块,连同河里的鱼虾也一同被封存起来。
江挽歌心想,那秋濯此刻会不会已经化成了洛水中的水神,将洛神的美继续传承下去。忽然有一丝嫉妒滑过心头,她依然对花间影当日的话耿耿于怀,她甚至觉得,他与秋濯之间,不曾像她曾经想的那般单纯。
“娘子!”
“挽歌!”
江挽歌回过头去,阮云飞和白芷自人群中走来,两张脸被风霜吹的通红,却带着丝丝喜悦。
江挽歌起身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朝他们径直走去,却不想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下,身体轻盈的向后仰去,这下要摔个狗啃泥了,江挽歌紧紧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却不想,那惊鸿桥的护栏似年久失修般“啪嗒”一声撕裂开来,江挽歌瘦弱的身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朝洛水中央落去,那坚硬的冰此刻仿佛与那惊鸿桥约好了一般,原本只是一个细细的裂痕,却忽然迅速蔓延,直到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那小小的身体便如絮絮的雪花般落进了河里,溅起一片水花。
江挽歌闭着眼,四面八方涌来的洛水自口鼻钻入身体,渗入筋骨的冷。
娘亲,如今我是要去见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