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85话︱家光父子心肠的软与硬(1 / 1)吴腾飞大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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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忠在三天后苏醒了过来,这个消息由小姓当即送到本丸政事区——表的大殿。

家光获悉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领着土井、酒井、正胜和信纲迅步赶往西丸御殿,但见头上缠着降温白绸的秀忠,想要撑起身体迎接他们到来。

“父亲,不要勉强自已啊!”

家光连忙阻止,小跑到被褥旁盘膝而坐,同时将秀忠牢牢按回到被褥上。

“你可昏迷了三天呢,现在只要躺着休息就好!”

“三天……吗?!”秀忠似乎回想到了什么,感慨地笑了笑,“我记得元和一年时,你意外堕马后也足足昏睡了三天,我们父子在昏睡这件事情上还真相像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秀忠提到这件事,家光心里忽地有了种不祥预感。

但他还是竭力控制住自已,对着秀忠挤出一丝心有所感的笑容。

“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还真是巧合,居然昏迷时都是睡了整整三天,我们果然是父子啊。”

“对了,将军,我有话想和你私谈,就让土井他们先退下吧。”

“好……土井,你们都听到了吧?”家光转头将目光扫向土井,和声吩咐道,“我知道大家有多关心大御所,但目前先退下,等他状态好了一些再来探望吧。”

重臣、小姓和御医们都一齐退出寝殿,偌大的空间里很快就只剩下秀忠与家光两父子而已。

家光俯身温和地望着秀忠。

即使父亲不开口,他也大抵能猜到父亲特地摒退左右、要和他谈的肯定是一件何其重要的事。

家光知道这件事,至少在秀忠心里是无比重要的。

于是他低下头和声对秀忠说:“父亲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无妨,这里已经没有其它人了。”

“家光,你可不可以宽赫忠长呢?”秀忠艰难地逼迫自已向长子发出请求,“我知道他骄纵跋扈、又在封地内举办了人神共愤的‘剑豪生死斗’……”

“但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弟弟啊!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家光,我相信他已经知错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好吗?”

看着父亲神色暗然地发出请求,家光心里涌现的第一个感受就是:时间真是残酷的小偷。

时间会偷去世人很多珍贵的东西,青春、健康、活力、朝气、容颜……当这些珍贵的东西都被时间这个小偷盗走以后,人在个性与处世上亦会发生很大改变。

换作五年前,家光根本不会想到:秀忠会这般低声下气,边观察他神色、边向他发出请求。

毕竟在家光眼前的秀忠,并不是一般的父亲,而是卸任的江户幕府二代将军、兼整个德川一族大家长的大御所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在病危之际还要看长子脸色、向长子请求宽赫次子,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向自己发出请求呢?

——只要一想到这点,家光的心就不由得阵阵绞痛,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会就此作出让步。

“首先父亲你有句话说错了,忠长并不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还有另一个弟弟保科正之。况且正之前不久才刚和你见过面,父亲难道忘了么?”

“正之他是庶子……”秀忠一时语塞,“但忠长和你同样均为嫡子、都是阿江与所生。家光,俗话说‘百年修得兄弟缘’……”

“怎么不是‘百年修得同船渡’么?”家光半开玩笑地打断了秀忠的话,“对我来说,正之比忠长更有弟弟的感觉,所谓嫡子或庶子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还有父亲就别再强调什么嫡子、庶子了,要谈嫡庶的话,父亲不也是庶子么?但父亲依然继任了二代将军,现在还成了大御所,不是吗?”

秀忠被家光将得说不出话来。

他浅浅叹了口气,并不去对家光生气,只是拿长子没辄地轻声应了一句:“你说得倒也没错。”

意识到自己处于垂危状态的秀忠,放弃了正面与长子发生冲突的任何可能,一股被命运摆布和捉弄的无力感,就这样紧紧攥住了他整颗心。

秀忠的忍耐和退让,亦触动了家光内心最柔软的心弦。

他不禁握住父亲的手,将那只冰凉的右手给捂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反复地摩挲着。

“父亲,别再为忠长的事情操心了,因为无论你再怎样请求,他的命运和下场都不会改变。”

“你还是这么讨厌他吗?家光,我大概在这世间呆不长了,现在最大心愿就是看着你们兄弟和好、一起好好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天下。”

“恕我直言,那这就属于父亲的不是了。”

“呃?”

“父亲既然知道如今的天下来之不易,就更断然不能纵容会扰乱天下、甚至让天下陷入动荡的不稳定因素,更遑论忠长就是当前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你是说忠长将是让江户幕府、甚至德川一族陷入动荡的威胁?”

“父亲对此心里也很清楚,所以当初你才会决意将忠长放逐到甲斐去,不是吗?”

家光可谓一语中的,完全封住了秀忠试图为忠长求情的所有劝说理由。

随后他听到父亲从鼻孔吐出的一声徐徐长叹,秀忠似乎也放弃了试图说服并打动他的努力,此刻颓然地正躺着,眼睛直挺挺地盯着吊天井天花板。

“如果当初为父不是那么听你爷爷的话,不将你交给春日局抚养,而是把你留在身边和忠长一块长大,不知道现在会不会有变化呢?”

“人生,是无法再重来的!想必对于在粮仓内自尽的右府秀赖来说,也有过类似的念头吧?父亲又何苦拿这些来折腾自己?”

“你说得倒轻巧,忠长毕竟也是我的孩子哈。等你将来当了父亲便会明白,看着骨肉相残是件多么残忍诛心的事。”

父子俩随后相对无语,陷入到长时间的沉默当中,但家光并没有丝毫告退的意愿,依然静静地守护在秀忠身边。

盯着吊天井天花板看了半天的秀忠,终于还是把目光移到了身旁的长子身上。

即使明知道答桉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死心的秀忠却还是忍不住地对着家光再追问了一句这大概就是身为人父的惦念与痛苦吧!。

“家光,你真的不能再给忠长一次机会吗?如果他再不懂得爱惜羽毛,到时候哪怕你对他下达怎样的重罚,我也不会有半点劝阻!”

家光出乎预料地笑了起来。

那是极其温和与明朗的笑容,连他那双剑眉下的星目,都随着笑意显露出月牙般的形状。

当家光笑得最和曦的时候,秀忠突然听到了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父亲,还不明白吗?德川家的孩子里,那些叫忠辉、忠直和忠长的,都不会有好结果。”

一听到这句话,秀忠就知晓在家光心里早就笃定了会对忠长赶尽杀绝的决心,任凭他再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了。

家光直接将忠长拿来同被家康处以终生蛰居的忠辉、被秀忠流放至府内藩的忠直相提并论,就等同于在政事与亲族两项领域里把忠长给剔除出去了一样。

秀忠知道,这对一度野心勃勃、心高志远的忠长来说,简直要比直接判处他切腹还更难受。

然而在身为将军的长子裁断下,为了幕府的安稳、为了天下的太平,秀忠什么也不能做。

他更不能在自己垂危之际,无视家光感受、强行下达宽赦忠长的旨令,否则天下必将大乱。

“是吗?这就是家光身为将军所坚持的决断啊,我知道了、为父明白了,不会再说什么了。”

秀忠虚弱地闭上双眼,以此逃避这个喧嚣烦扰的世界、以及如影随形的宫斗暗影。

真是奇怪,明明这间西丸御殿宁静无比、连枝叶随风轻曳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秀忠却仍觉得自己置身在一阵喧嚣烦扰当中。

这大概是由于,他心迹已然陷入一片混乱不堪的缘故。

这天以后,秀忠病情的恶化以超出所有御医意料的速度加速蔓延,连关口德都手足无措了。

只有家光明白:所谓哀莫大于心死,秀忠应该是不忍再目睹骨肉相残的情景上演,只怕是一心求得尽早解脱了。

即使这样,家光也没有丝毫松口或退让的意思。

这是登上无人之巅后的寂寞与痛苦。

身为担负了幕府与德川一族存续的天下人,他的家事即为政事,他的亲族亦为政事,家光明白自己万万仁慈不得。

而秀忠在接近年底时,已病重到只能喝上将菜粥熬得稀烂的程度,他连肉都吞咽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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