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口茶，赞了声好茶，夏炎继续道：

“儒家一家独大已经超过一千五百年，期间儒家弟子一直都是遍布天下。

不管王朝如何更迭，他们始终依靠着庞大的教育话语权、对皇权正统性的解释权，

这也决定了他们在每一个王朝中，都始终位居主流地位。”

朱瞻基平时也跟夏炎探讨过此类问题，忍不住补充道：“最极端的就是两宋时期，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几乎将皇帝彻底架空——”

夏炎真想告诉朱瞻基，将来等你的儿子——明堡宗，大明战神朱祁镇败光家底之后，大明将比大宋还惨。

天下将彻底沦为文人的天下，皇帝也变成是掌管印玺、出席祭祀活动的工具！

姚广孝点了点头，夏炎受到肯定，内心稍安，继续道：“天下的读书人想要出头，尤其是做官就必须熟读儒家的经典，这就形成了文化的绝对垄断！可是垄断也会带来巨大的隐患——”

“就如同方才我说的商贾之事，垄断方为了自己永享高额利润，必然利用统治地位打压任何可能对我有威胁的创新。长此以往，大明的技术将会停滞——”

“儒家现在也一样，他垄断的时间太久了，垄断程度太深了。任何有胆敢挑战的，就会立刻招致儒家门徒疯狂的打击。所以，我们今天读的还是千百年前孔圣人写的书，用千百年前的思想来治理这个日新月异的大明王朝——”

夏炎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忧虑道：“可在我看来，儒家只可用于熏陶人性，对国民的凝聚力和情操是有很大帮助，却不能经世，不能应对这快速发展变化的大时代……”

想起大明在东林党的禁锢下土崩瓦解，蛮清更是错过了两次工业革命，导致了近代以来的无尽耻辱。

夏炎的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十年寒窗，可读出来的却是书呆子，只知道之乎者也。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运气好中了举，全家鸡犬升天，可这等人做了官，还得靠着师爷幕僚才能处理公务！”

夏炎大胆地用逼视的目光看着姚广孝，问道：“敢问少师，大明的社稷子民交到这种儒学出生的官员手中，将会怎么样？”

朱瞻基非常紧张，心里已经在埋怨夏炎太犀利，想着晚点怎么给夏炎说好话。

姚广孝看着昂然的夏炎，面无表情。

问道：“这就是你走出儒家，自创科学的原因？”

夏炎点点头：“不错，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儒家无敌太久了，他需要一个对手，不然走向彻底的腐朽没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想要消灭儒学，让科学成为大明第一显学？”姚广孝逼问道。

“非也！大明想要强盛，想要长治久安，需要更加务实、更加适应时代变化的学问。这就是科学的价值，也是科学的使命！”

“如果儒学可以不断自我革新，我科学甘愿让其取我精华、去其糟粕。可是儒家这些既得利益者，绝不会自己去改变。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办法，只要用我科学的矛锋去刺痛它，逼着他们去改变！”

姚广孝听完，垂头闭眼不再言语，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良久，就在夏炎以为自己会被赶出去时……

姚广孝突然睁开眼，三角眼发出锐利的光芒。

“哈哈哈哈！”

一阵苍老的笑声回荡在禅房中，

朱瞻基诧异的看着姚广孝，不知道他为何笑。

老和尚笑的喘不过气来，小沙弥急忙进来给他捶背，同时倒了一杯茶水。

“咳咳咳！”

喝了口茶水后，姚广孝指着夏炎不停地笑道：“有趣！有趣！”

夏炎顿时心中一松，就笑道：“少师学究天人，小子班门弄斧了。”

“都且去吧。”

姚广孝突然收起了笑容，似乎是困倦了，轻轻一摆手，小沙弥就起身开门送客了。

出了禅房，朱瞻基意味深长的说道：“启明兄，你能得少师青睐，本是好是。可是你对儒家的批判太尖锐了，皇爷爷和我父亲那边恐怕……”

夏炎却示意朱瞻基不必担心，道：“少师不是那种拘泥于世俗之人，而且他跟我一样，都顶着一个儒家叛徒的帽子呢，你还担心他会向陛下告我的状？”

姚广孝自从帮着朱棣搞造反，虽然功成名就，但那个叛逆的罪名却也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困扰。

连他的姐姐都不愿意见他，当初的好友也跟他割袍断义。

可以说，姚广孝被儒家害得孤独终老。

这种人简直是夏炎绝佳的政治、精神盟友啊！

等夏炎等人走后，那个小沙弥就埋怨道：“少师，太医说过了，您要千万注意心平气和，不该大喜大悲的。而且那个年轻人诋毁儒家，您居然不教训他！”

姚广孝喝了一口茶，缓解了一下咳嗽，看着门外的花草说道：“教训他做什么呢？”

“所谓儒家，不过是一群想占孔圣人便宜的家伙，借着他的名头和典籍，肆意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注释，最终不过是为一群人牟利而已。因为所谓的圣人礼法，害苦了多少无辜之人……”

“那小子不错，虽然有些狂，可对儒家一家独大的危害认识深刻，瞻基跟在他身边学习，我也可安心编我的书来了！”

朱瞻基是朱棣在永乐五年硬塞给姚广孝的学生，前面几年朱瞻基是经常来求教的。

只是如今他年事已高，朱棣已经准许他不再朝，

目下还有几份著述想赶在死之前完成，已经没有精力去教导别人了。

走出禅房，夏炎看到有几个男子正在外面躲躲闪闪的，看到他们出来后，几人都目露羡慕之色。

朱瞻基瞥了一眼那几个男子，小声道：“这些都是希望能见到少师，最好能得到少师点评几句的人。”

哦！就像是三国时期的月旦评一样啊！都想拿到评价，然后身价百倍，走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

而自己，

如果被这几个人知道，夏炎本没想来，是皇太孙奉旨拉他来的，估计更是会眼红的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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