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都只是打算远远吊在后头,看看能不能找到可趁之机。
这种做法,通常会被记为驱逐有功,当然,实际上就是礼送出境。
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确实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群州郡兵的习性。
闻战而怯,劫掠则喜。
这是韩陵之战时,高欢麾下三万步骑所没有的。
段韶、慕容绍宗麾下九千人争抢物资,如今梁人回身杀来,一时间难以重组阵型,梁人距离尚远,州郡兵却纷纷往后奔逃。
高敖曹似乎也预感到了一场大败将至,所部五千人开始有序后退。
高澄骑的是马,不是驴车,他不甘心接受失败,试图再做挣扎。
梁人急于回身厮杀,阵型同样有些散乱,这让强做镇定的高澄看到了机会。
“首战即遭此大败,我无颜以见父王,今日之计,唯有领亲卫冲杀断后,纵使身死,也不堕我高氏声威!”
高澄嘴上喊得激昂,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亲信都督高季式:
“更何况,梁人无备,我未尝没有胜算。危难之际,方见真豪杰,子通速与三叔祖后撤,且待我退敌归来。”
十八岁的高季式哪经得起高澄这样激将。
“还请大都督在后观战,让末将为你斩得陈庆之首级!”
说罢,领着亲卫五百骑,冲向上万梁军。
高澄立即在高季式身后大喊:
“高都督亲身断后,伟哉!壮哉!”
话音未落,又提醒杨愔等文吏道:
“快随我为高都督呐喊!”
于是众人齐声高呼:
“高都督亲身断后,伟哉!壮哉!”
引来魏军无数目光,其中就有正要引军撤离的高敖曹。
高敖曹看着独领五百骑发起冲锋的高季式,惊得头晕目眩,只以为好弟弟又发了疯。
领了七名骑兵就敢追杀尔朱兆从容而退的六、七万大军,甚至追击太急,都与尔朱兆照面了。
如今率五百骑冲杀一万余梁人,这种事高季式还真干得出来。
高敖曹急眼了,他之所以准备后撤,就是不愿用自己的家底换取慕容绍宗、段韶等人重整阵型的时间。
但现在哪还是顾及部曲伤亡的时候,拼光了家底,大不了回河北再行招募。
战死了这个弟弟,他又上哪再找回来。
这可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心尖尖啊!
高敖曹与呼延族、刘贵珍、刘长狄、东方老等人,领骑卒两千人拍马疾驰,助战高季式,又命刘士荣、成五虎、韩愿生、刘桃棒等部将统三千步卒紧随在后。
高澄看到高敖曹部曲回师迎战,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果然是愿意拿自己的命给高季式换取官职的人。
高澄身边只留了杨愔等文吏,他命人竖起旗帜,又让文吏们吹响号角,吸引溃兵注意力,自己则立马大喝:
“不战而退者,罪及家眷!众人速速来我旗下汇聚,同心御敌!”
文吏们这次不用提醒,放下号角,竞相随他呼喊。
奔逃的州郡兵们眼见有高氏兄弟断后,也不愿做溃卒让人肆意追杀,或是担忧殃及家眷,纷纷前来高澄旗下汇聚。
除去段韶收拢的两千鲜卑步卒之外,七千州郡兵,居然让小高王重新汇聚起来。
而此时,高季式成功拖延了梁人追击的脚步,但所率五百骑众尽皆深陷重围。
夕阳下,高敖曹心急如焚,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包围圈中苦苦支撑的高季式。
他甚至顾不得寻找梁军薄弱处,高举铁槊,一骑当先,率领两千骑兵穿进敌阵。
“三哥你怎地来了!”
高季式浑身是伤,手臂上甚至插入一根箭矢,气喘吁吁之余,心中存了七分惊喜,三分担忧。
如今身边仅剩百余人,随他左突右冲,却始终杀不出去。
正绝望的时候,一眼望见了冲入阵中的高敖曹。
“莫要多说,快快随我突围!”
高敖曹来不及寒暄,手中铁槊横击,把一名赶来的梁将扫落马下。
高季式赶紧跟随在后,兵刃交接的声响震动耳膜,前方人仰马翻,他看不清情形,但却实实在在随着高敖曹往外围冲去。
梁军大营外,慕容绍宗与段韶脸上各有愧色,高澄无暇安慰,他急迫地问向段韶:
“段将军,鲜卑将士尚可战否?”
段韶闻言,挺胸答道:
“愿为大都督死战!”
“我问你尚能战否!”
“能战!”
“段韶听命!”
“末将在!”
“命你领本部两千战兵速速前往接应高将军。”
“末将领命!”
段韶得令之后不敢耽搁,立即动员麾下两千鲜卑步卒进军。
高澄看向慕容绍宗,问道:
“慕容将军,你麾下可还有卫队?”
慕容绍宗赶紧答道:
“尚有卫士百人。”
“好!”
高澄叫好一声,又朝聚拢在他身边的溃卒们高喝道:
“帅旗所向,畏敌不前者就是不与我同心!慕容绍宗,我命你领卫士为督战队,不与我同心者,尽皆斩杀,战后论罪家眷!”
慕容绍宗大声应道:
“末将领命。”
高澄命文吏们合抱帅旗在后,自己策马而上,聚拢而来的州郡兵们在督战队的驱赶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冲向梁军的包围圈。
陈庆之站在高处,远远望见魏军三股步卒,前后杀来。
当先正是高敖曹所部三千步卒,其次则是段韶所领两千鲜卑兵,最后是高澄率领的六、七千州郡兵。
眼见高澄在步卒溃逃之际,依旧保持冷静,指挥若定,陈庆之不由对身边亲信感慨道:
“此子绝非守成之人,从此南北多事矣。”
陈庆之担心部众被包围圈内的骑卒与步卒前后夹击,他下令道:
“传我将令,放贼人突围,全军撤围而退。”
号声响起,令旗挥舞。
包围圈果然放开了一道口子,高敖曹趁机领了两千余骑冲了出去。
陈庆之清楚,高澄麾下骑兵经过这番冲杀,早已经是人困马乏,无法追击。
他可安心撤军,救援白苟堆。
只是可惜,明明魏军都要溃逃,却被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拖延了步伐。
致使高澄能够从容收拢溃兵。
果然如陈庆之所料,高澄不愿再追。
损失了四百骑卒,得了满营物资。
虽然迫使陈庆之退兵,却并未造成多少杀伤。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战是胜是败,也许,应该是胜了,至少战略意图已经实现。
但高澄清楚,严肃军纪刻不容缓,回师洛阳之后,不急于逼反贺拔胜,必须以此为由,进行一次大整顿,今天的经历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高澄把目光移向襄阳城。
襄阳城中,准备配合陈庆之夹击高澄的斛斯椿还未来得及点齐部众,就见到梁军是真的退了,他索性趁高澄骑卒疲惫的时机,弃了襄阳,奔往南荆州与独孤如愿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