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坐在车辕上,正看着瑞珠的背影,托腮郁闷.
那姑娘忽然又停住了,扭回头瞧着贾琏,猛地一跺脚,又跑回来了。
贾琏一动没动,心想:我不说话,看你是不是还跑。
瑞珠跑到贾琏车前,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阵,才问:
“琏二爷可要不要去天齐庙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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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想起自己给王一卦塞银票的时候,王一卦朝自己那一脸了然于胸的暧昧笑容,最后还凑近贾琏,神秘兮兮地问:“小爷这样的人物,少不得要有房中的事情,贫道这里有秘方,敢问可要些助兴的药不要?”
贾琏当时没说话,完全是因为他在正全神贯注地劝说自己那只马上就要打过去的右手。
贾琏可不想再回去被王一卦当成色鬼,便摇头道:
“天色不早,我要回荣府了,
瞧你在路上疲累,便问你一声。你若也要回府,就上车捎你一程。”
瑞珠也明白天晚回去不便,自己也来不及再跑去问王一卦,又觉既然神仙已经指点,自己若是不信,只怕更不好,便点头说也回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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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夫拿小凳让瑞珠上车,瑞珠不敢坐在座位上,便在车板上坐了。
车子一路摇晃而行,走出两条街后,贾琏才问:
“你这个时辰才去天齐庙烧香?”
瑞珠满心都在琢磨:这“带莲字”的贵人,到底怎么能帮大奶奶呢?她很是后悔,方才没向老神仙问清楚。
忽然间被贾琏问话,瑞珠迷糊糊就说了句:
“琏二爷会不会帮大奶奶?”
贾琏真心想说一句:秦大妹子,咱换个脑子好用点儿的丫鬟行不?你这丫鬟的脑回路太诡异,我真心接不上来。
贾琏想了想,说道:
“瑞珠,我回去跟你们大奶奶说,我昨日在老太太那边见过秦钟,好好培养,日后会是个有出息的。”
瑞珠答了声“哦”,便不再多言。
车子很快就走上了荣、宁二府所在的大街,眼瞧着就要到了,贾琏终于横下心,低声道:
“瑞珠你记住,回去悄悄告诉你家大奶奶,东府里梅花开日,合当有事。当日宝玉要睡中觉,万不可入大奶奶房中。
此事虽小,干系秦钟未来生死。
此时无法细说,你千万记得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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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珠在东府角门下了车,只觉自己如坠雾中。
匆匆回到府里,见秦可卿已经醒来,正由宝珠扶着吃粥。
直到入夜,只剩下主仆二人,瑞珠才将今日出门上香求签所遇之事都说与秦可卿。
临了,又拿出王一卦给的那个小纸卷:
“大奶奶,这上面想必写的便是脱难之法了,可惜我不认得。
他说能遇到‘带莲字’的贵人,我想了又想,这两府里名字带莲字的男人,只有琏二爷,还偏巧就让我在路上遇见了,可不是准得吓人?”
秦可卿半信半疑,接过纸卷小心打开,只觉上面草草写着几行小字:
她已嫁为人妇,她正日夜煎熬,她出身卑微如草芥,命运多舛似陀螺,她对家人知恩图报,她不肯屈从夫家恶人。
人人说她行事妥当,性情和顺,当中甘苦委屈,只有她一人承受。
千万不可轻言放弃,善良也要有棱角,否则就是烂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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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没头没尾,不像信,也不像卦签批语,倒像随手记下的随笔。
可这字字句句,分明写的就是自己!
若非是瑞珠不识字,秦可卿几乎就要怀疑这就是她写的。
这世上,自己只把这些心里话说给过她听而已。
除此之外,怎么还会有如此懂得自己的人?
神仙么?妖怪么?
秦可卿心中疑惑,拈着这张字条翻来覆去细瞧。
看字迹有些潦草,风骨豪放而无师法淳雅,更说明这不过个随手写下的字条。
可这字条所用的纸张,却并非普通草纸,而是雪浪纸。
一个算卦的,用得起雪浪纸么?
她心中升起个疑惑:难道是贾琏在背后捣鬼?
他告诉瑞珠的话,说什么宝玉要来自己房中睡中觉,这就更不可能了。
且不说此事和秦钟的未来生死会有什么干系,就是宝玉按辈分是自己的二叔,怎么会来自己这个侄媳妇房中睡中觉?
疑窦丛生,反倒让秦可卿暂时放下了死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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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琏,根本不知王一卦偷懒,将他匆忙间写给王一卦记住用以唬住瑞珠的词句直接给了秦可卿。
他回到小书房,一番折腾,终于给他在柜子顶上寻到了风月宝鉴。这才想起来,是自己上回藏在这里的,竟然给藏忘了——混蛋镜子,还敢跟老子装神弄鬼!
又是一番恫吓,镜子答应每日都会紧盯贾珍,一旦他要对可卿不力,便立即知会贾琏。
贾琏心中暂时安定,正思索如何与王熙凤缓和关系,偏巧那边王熙凤就叫平儿过来,带着人将他的铺盖都搬回了正房。
毕竟少年夫妻,恩爱甜蜜一番,许多事情也就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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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贾琏白日里去衙门,回府来与王熙凤一道儿管理府中事务,得空还要跑去福水烧锅,每日都十分忙碌。
因贾琏追得紧,宋知府又亲自出面,拿住了项家纵火的二人,杖一百,充军发配边疆。
同时拿住的,还有主使人是项家族长项齐贤,宋知府自然不肯轻易放人,放出风去,说等刑部判决,不是绞杀,也要发配为奴。
项家族人大惊,使钱上下疏通打点,官府只是不放。
最后不得已,有人指点说让他们去求曲家。于是数百号人跪在福水烧锅门口,认错磕头,只求放出族长。
此时曲四平的女儿酒花总算逃过一劫,可脸上身上都留下了烧伤的疤痕,嗓子也受损不能说话,每日里只将自己关在屋中。
曲四平是个心软之人,可看着女儿,又想起自家两辈人这些年所受之气,一时也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贾琏叫来府衙兵丁,驱散了项家族人。
还是狱中的项齐贤思来想去,带出信儿来,请族中长辈找到贾琏。提出项家关闭天兴烧锅,永世不沾酿酒行业,并愿意赔偿曲四平家五百两银子,只求改判杖责。
贾琏见时机合适,便又再加上三条:
第一,福水烧锅永占玉北河上游。
第二,项家为当年被热油炸死的曲四安建祠堂,年年供奉。
第三,项家全族人在祠堂立碑刻下族誓,永世不再欺压外乡人。
项家岂有不应之理?又听说还要再次打点宋知府,赶忙又凑了六百两银子送来。
贾琏倒也不贪他银子,将五百两送给宋知府,一百两打点府衙中其余人等,将项齐贤改判为杖责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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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倒还罢了,曲四平听说要给自己惨死的大哥建祠堂,当即放声大哭,跪下就给贾琏连连磕头,任凭贾琏怎么拽都不起来。
最后,终于将心底的委屈都哭尽了的曲四平拉着贾琏的手,哑着声道:
“二爷!二爷!我们曲家的这口气,总算是二爷给我们出了……我们曲家没什么能报答二爷的,从今而后,这个福水烧锅,就是二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