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是自王夫人处回来,心中原本很是郁闷。
只因今早宫里来人,告知薛姨妈:薛宝钗履历有假,隐瞒其亡兄薛蟠身负人命大案,故取消其入宫待选资格,永不叙用。
王夫人也得知此事,叫了宝钗过去安慰了半日,又与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宝钗此时才知,原来自己自幼佩戴的金锁,乃是母亲与姨母在十几年前就预备下的一条后路——进宫不成,就入主贾府。
王家的女人,可以不要功名,但一定要富贵。
所以宝钗的母亲没有选薛家一心考功名的长房长子,而选择了继承皇商家业的次子薛贵仁。宝钗的姨母虽然也是嫁给二房贾政,但长子贾赦只担了个虚名,贾政才是实实在在承受了整个荣国府产业的受益人。
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表姐王熙凤看似厉害,实际却是个顶没脑子没眼光的。
当年姨母让她嫁给贾家的族长贾珍当续弦,她闹了个天翻地覆,非要嫁给没权没钱的贾琏。要不是后来贾珠早夭,姨母深受打击身体不好,不得已才提拔她在荣国府管事,只怕她如今在贾府所受的待遇,比李纨还不如。
如今,暂时用着她,也不过只是一时只需罢了,自己就将是替代王熙凤的最佳人选。
只要,自己嫁给宝玉,皆大欢喜。
薛宝钗本来还在边走边想,自己退而求其次嫁给宝玉,委实有些委屈,不想,就看到了贾琏正要进梨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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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虽然没有见过贾琏,但对贾琏已早有防范。
因为姨母王夫人说过:琏二去了一趟姑苏,接了林黛玉回来,人就变了性子,做事也变得叫人摸不透了。只怕是跟林家有关,更只怕,是得了老太太的背后吩咐,有了撑腰杆子的。
此时,宝钗见面前的贾琏神态平和,如同静水流深的碧波潭,似乎清澈见底,可实际又深不可测,叫肉眼凡胎之人,全然瞧不出深浅。
宝钗心中暗道:
不好,这样的人是最不容易对付的。
我倒宁可他像宝玉那般单纯混闹没机心,或者像贾环那样上蹿下跳到处钻营,或者像贾珍那样全不掩饰的贪色好淫,反倒是贾琏这样,看不出他到底要什么的人,看似脾气温和,难保吧是个最心狠手辣的。
姨母说,前番我们还未进京,他就敢去同姨母说我哥哥的不是,姨母让他寻门路送我进宫,他也推三阻四不肯出力。
姨母让风姐姐回去辖制住他,他反倒用一盘烧饼就哄老太太给了他荣国府的管理之权,姨母方才提起此事来,还恨得咬牙。
他此时忽然来到梨香院,莫非是听说了贾环的事情,到这里来寻我哥哥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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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院子里不住有人喊大喊小,其中尤其以贾环声高,宝钗略略一皱眉:
“这个环三爷,老是在这院子里聚赌,我哥哥说了他几回,他回回都是嘴上答应,回头就又叫了人来。
我妈妈人又老实,也只能由着他们闹腾。
说着,回身对莺儿道:
“去跟我妈妈说琏二爷来了。”
水杏似的眼睛,在背向贾琏的瞬间,向莺儿做出了个“送信儿”的眼色。
莺儿自小跟着宝钗,早明白她的心意,赶忙应下,快步进院,赶忙去给赌钱的几个人送信,叫他们赶紧散开。
贾琏心道:
我又不是来专门抓赌的,知道贾环确实在你们这里赌钱,就够了。
倒是没想到意外能与传说中的薛宝钗见了第一面。
漂亮是真漂亮,可惜,这漂亮是不够可爱的漂亮。
商人的女儿就是商人的女儿,时时处处都是小狡猾小算计,做人的格局还是不够,比秦可卿差着一截子呢。
这样的女人,长得再漂亮,顶到天以后也就长成个“王夫人二号”,放在家里做红旗也是个摆设。
倒是做个小老婆,肯定能比赵姨娘懂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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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院中瞬间没了声音,贾琏却轻轻一笑:
“我忽然想起来,我那边还有事,就不往你们院里去了,替我向薛姨妈问好。”
宝钗一怔,霎时也明白贾琏看穿了她的小心机,但她是个从不尴尬的伶俐人,坦然一笑:
“既如此,就不耽搁琏二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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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正要转身,却有人从院子里大步跑出来,一头跑,一头大喊:
“哎呀哎呀!罪过呀,罪过呀,原来是琏二哥来了咱这小院了!糊涂了,糊涂了,我这木狗泥猪竟然也没来迎接,该打该打!该死该死!”
来人身量不高,生得甚是白净,鼻高口阔,一看就是个堆金砌玉、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
那人跑到贾琏面前,上前也无甚礼节,只一把拉住,大喊大笑:
“琏二哥!可想死我了的琏二哥!只闻其名没见过真人的琏二哥!今个儿可算是见着了!
早听说了琏二哥是金玉一般的人,如今一见,竟是金玉不够给琏二哥垫脚的。
可惜我来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过琏二哥,竟都是白白耽搁的,只到今儿才是叫人有了兴致。
来来来,到我这院子里坐一坐,也给我这里破墙添光。”
这薛蟠一贯是个没行止的,拉着贾琏便朝院子里去,还一路大喊着:
“妈!妈!琏二哥来啦!
我今儿可不放他回去,赶紧叫人预备酒菜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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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本是贾府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房舍规模都不大,但规制齐整,前厅后舍俱全。
与贾府既有夹道相通,方便薛姨妈和宝钗进府与王夫人走动,又有西南方上的一个独立角门,方便薛蟠出行,避免与贾府女眷混杂。
此时贾琏被薛蟠拉进院中,竟然不是直奔正房去见薛姨妈,而是直奔一旁的跨院而去,薛蟠口里只朝正房大喊了一声:
“妈啊,我先请琏二哥瞧瞧我的书房去,过会子再来啊!”
宝钗在后面追进来,提醒道:
“哥,先请琏二爷见过妈妈才是正理。”
薛蟠回头笑道:
“都是一家子,何必那么客套呢?
再说了,妈都跟我说了,眼瞧着咱们就是亲上做亲,我跟琏二哥必得多亲多近,也是为了妹妹日后在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