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被贾环威胁,一时无语,又不甘心,只是滚在贾母怀里大哭不止。
贾母不知就里,哄了半日也不见好,急得口中不住地“哎呀”。
贾环在旁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瞥着宝玉,心中甚是得意。
他这几日手气顺,在梨香院里赌钱赢了不少,特意买了贾母所喜的甜食来,本就是打算要在贾母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
自打茗烟大闹学堂的事情发生以来,贾环一直想找个机会在长辈面前告宝玉一状,今日能用这个借口能抢走宝玉看中的晴雯,也让他觉得很是出气。
尤其再想到,日后自己每每找茬子收拾晴雯给宝玉看,那就更解气了,顿时不免喜形于色。
一时,赖大家的又带了晴雯进来。
晴雯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水红绫子袄儿,绛红缎子比甲,白绫细褶裙,纤纤一握的腰间,束着白绉绸汗巾儿,愈发娇俏可人。
赖大家的显然已经教过她规矩,她此时在贾母面前磕头问安,从容稳重,十分得体。
贾环的眼睛瞟见晴雯磕头时现出的纤细腰肢和精致臀部,顿时看得呆了,大张着嘴,竟有涎水沿着口角淌下来。
宝玉也停了哭,怔怔望着晴雯秀美明艳的脸庞,痴愣愣喃喃自语:
“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片刻的安静之后,宝玉和贾环几乎同时开口:
“求老祖宗将这丫头赏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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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孙儿,心下犹豫。
晴雯却在满心里盼着能跟在贾琏身边,奈何她此时低着头跪在地上,实在无法用眼神向贾琏求助。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若不能跟着贾琏,便情愿一直伺候这位贾老太太。
贾母望着地上跪着的晴雯,且不说模样生得极好,就是方才答话的聪明爽利,以及那一手出类拔萃的好针黹,日后也绝对是个“美妾”胚子。
这样的好孩子,贾母当然是愿意给宝玉。
宝玉和贾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赵姨娘还生得比王夫人更俊俏标致些,所以这兄弟两个模样都生得不错,可偏偏就是气质上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宝玉是神采飘逸,秀色夺人,贾环是人物猥琐,举止荒疏。
尤其这两年上了学,贾环嘴上说的全是自己如何如何上进的话,可行为举止却越是猥琐,时常斜着眼睛偷着瞧人,神情里总有一股子鬼鬼叨叨的德行。
他这种神情,也常常出现在赵姨娘和她兄弟赵国基脸上,让贾母看见就厌烦——一肚子下作的鬼心肠,他们自己还认为是聪明上进。
而此时,贾环又斜着眼睛偷偷瞄着宝玉,小声嘀咕着:
“长幼尊卑不能乱,哥哥弟弟,叔叔侄子,都得讲究个礼法。”
宝玉听在耳中,只怕他这就要说自己与秦钟的事情,可望着芙蓉花似的晴雯,又舍不得,两下里为难好一阵,终于才咬牙道:
“这晴雯,我……我……我不……”
“老太太,可否将晴雯赏给孙儿?”
贾琏眼瞧着宝玉和贾环胜负已分,赶忙出手截胡。
可不能让晴雯落在小毛贼、烂赌鬼贾环手里,那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呢。
贾母一愣怔:
“琏二?你也要这丫头?”
贾琏快步走到贾母面前,行了礼,才笑道:
“老太太上回说,我若是瞧上哪个丫头,就跟老太说。
这会子,孙儿就瞧上这丫头了。
刚才环兄弟说起,他只有两个大丫头和两个小丫头,我这才想起来,敢情我身边竟然连个大丫头都没有。
好容易有个平儿,也天天只跟着凤姐,我屋里端茶递水的,连个像样的丫头都没有,可不是我最惨?
求老太太给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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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和贾环都不料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来,二人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贾母也想起薛家进京之前,贾琏在自己面前的一番话,自己确实是许了诺的。心道:
这倒也好,一来宝玉和贾环都争这一个丫鬟,给了谁,另一个都要心中不满。
贾琏说到他没个像样的大丫鬟,也的确是事实。
这个晴雯年纪还小,等过上两年,让贾琏收了房,也是为了子嗣着想。
何况凤姐是个不容人的,唯有我给贾琏的丫头,她才说不出什么去。若是这伶俐丫头能一索得男,是她的福气,也是贾家的一桩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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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思索不语,可将晴雯急坏了。
她方才听见贾琏开口要她,心中欢喜无限,可偏偏贾母迟迟不语,也不知会不会答应贾琏。
可她是个伶俐姑娘,知道在这等事关人生抉择的大事面前,就是心里再着急,也不能开口。
于是晴雯只是低着头,见嘴唇抿得紧紧的。
在心里,晴雯不断地叫着:“娘!娘!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好容易到了恩人身边,你千万保佑我,得偿所愿。娘!娘!”
终于,贾母发了话:
“也罢,琏二身边确实丫头少,给他也应该。
晴雯这丫头我瞧着是个伶俐懂事的,给琏二端茶递水,也是个得力的。”
贾母一手搂着宝玉:
“你两个也不用争竞了,闹了半日,叫他截了胡去。”
贾琏笑道:
“这若不是老太太看中的人,自然也没人争竞了。
如此说来,都是老太太眼光太好的不是。”
宝玉倒也罢了,只是那贾环心中不满,又小声嘀咕道:
“这还有没有先来后到?”
贾琏轻轻一笑:
“若说到先来后到,你果然步步比我先来。
我下半晌去梨香院,你已经在那里半日了,这会子到老太太这里,你又已经在这里了。”
贾母闻言,问贾环:
“你去梨香院做什么?”
贾环讷讷不敢答。
贾琏笑道:
“他去同薛文起那几个人一道儿复习功课,七八个人大大小小地念了大半日呢,还念了么书中自有黄金钗,书中自有风月鉴,书中自有百两银,都是了不得的书。”
贾环闻言,明白贾琏已经全都知道了,顿时吓得低了头,双腿瑟瑟发抖,几乎要尿了出来。
贾母也瞧出有异,只是她一向懒得管贾环的事,便将手摆得像轰苍蝇一般:
“瞧瞧你那副上不得台盘的下作德行。快滚出去,没的叫人看了掩心,以后不许再到我这屋里来。”
贾环只得缩着脖子,灰溜溜地退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