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四平一听,火烧屁股似地立马蹦起来,跟贾琏说了句“二爷稍等”,就朝外跑去。
到院子里,冲伙计们一挥手:
“走!赶紧走!跟我一起轰水贼!”
然后抄起一把木锹,带头直接冲出院门。
一众伙计个个丢下手里的活计,也纷纷四下里去抄家伙,急火火追着老锅头跑出去。
而酒花也立刻手抓着一根木棍,冲到院门口,把住院门,这才朝屋里的贾琏喊了句:“二爷坐着就行了,我爹马上就回来!”
几乎与此同时,只听得一片马蹄震动之声,如同从远处卷来的暴风,轰隆而至。
这一系列事情都不过在转瞬之间,搞得贾琏莫名其妙,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卿抿着嘴笑道:
“曲大叔是要去抓来玉北河踏水的马队头子。
从前日起,一大早忽然来了一群马,就在咱们取水的玉北河那里来回狂奔,将好好的玉泉水踩踏得浑浊不堪,曲大叔他们根本没法子取水酿酒。
等曲大叔追过去,那群马又忽然跑走了。
昨日是下半晌,那群马也是忽然间就跑来了,又是一通来回踩踏狂奔,。曲大叔带着人去追,还是没抓住是谁在捣鬼。
今日又改成中午时分来踏水,显然是故意捣乱的,不抓住这人,咱们烧锅就没法子酿酒了。”
贾琏闻言,站起身向可卿道:
“咱们一起去瞧瞧。”
可他们刚刚走出院子,却只瞧见一片烟尘远去,曲四平带着伙计正气冲冲怒目朝向远处,不少人破口大骂。
可卿一声叹息:
“又没追上那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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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四平气呼呼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是生闷气。酒花也跟在父亲身边,气鼓鼓地不住跺脚。俩人谁都顾不上搭理贾琏。
贾琏也明白酿酒首要便是水好,如今酿酒的玉北河水如此被马群反复踩踏,必然影响水质,如何不让这一对酒痴父女发愁?
是以便安慰道:
“既然遇到这等事情,咱们再想办法解决就是。
倒是酿酒的事情,品质第一,宁可这几日不出酒,也不能降低了酒水品质。”
曲四平本来一半担心酒的质量,另一半就是担心贾琏为了一味急着出酒赚钱,而逼着他用次水。此时听贾琏如此说,正正好好说中了他的心坎,立刻连连点头。
吃了曲四平老婆做的热汤面后,贾琏又和曲四平说了一阵烧锅上的事情。
听曲四平说起莲生姑娘如何处事干练,贾琏并不意外。
宁国府的当家奶奶虽然是尤氏,但可卿也襄助不少。几百人都管得,如今管理这么个小烧锅,于可卿而言,也不过小菜一碟。
于是贾琏便问曲四平:
“我那边事多,想将烧锅的账目和杂事就正式交给莲生,可妥当?”
曲四平当即点头,又赶忙道:
“琏二爷也忒客气了,这等事情二爷拿大主意就是了,我这里都听二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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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四平出去后,贾琏继续看账簿,可卿和酒花一个端着茶、一个端着点心进屋来。
“琏二爷且尝尝这金莲花茶,塞外那边得来的上等金莲,不常见的。”
贾琏瞧见雪白的茶盏中,金黄清澈的茶汤中,漂浮着一枚金黄色的花朵,煞是养眼好看。
可卿也将一盘做得只有龙眼大小的精致山药糕放在桌上:
“来不及做枣泥了,就浇上点蜂蜜,琏二爷委屈下。”
贾琏轻啜了一口茶,清香淡淡,又拈起一小块山药糕放入口中,细腻香甜,赞道:
“受用这样的茶和点心若还叫做委屈,那就天天委屈我得了。”
忽听外面曲四平的老婆叫酒花,酒花赶忙答应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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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卿转身也要走,贾琏叫住她,说起请她管理烧锅账目和杂事,可卿也不推辞,只轻声道:
“我自当尽心尽力,请琏二爷放心。
能做些事情,总比叫我整日里混吃等死要好。”
和这样通透灵秀的女子说话,总有春风拂面的熨帖之感。
贾琏伸手做出个“请坐”的手势:
“如此,你便是这烧锅的掌柜了,秦掌柜,请坐。”
可卿大大方方坐下,摘去了覆面的罩纱,淡淡一笑:
“秦可卿已死,宁国府里正在停灵。琏二爷眼前之人,乃是莲生,琏二爷若肯抬爱,叫我莲掌柜可好?”
此时的秦可卿,素面朝天,但仍然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面容脱俗,骨相清丽。
贾琏一笑:“日后,这个烧锅就拜托给莲掌柜照管了。”
沉了沉,只听可卿伤感说道:
“那宁国府里的葬礼,其实也不是秦可卿的,而应该是瑞珠的。”
贾琏想起那夜瑞珠惨死,也觉黯然,又想起那副要命的棺材,心下更是黯然:
“若这么说,如今宁国府里的葬礼,也就快是贾府的葬礼了。”
难道……是我的事情给人知晓了?
可卿心中狠狠一沉,但随即又立即否定:就算是给人知道贾珍逼奸自己,摔死瑞珠,甚而说是贾珍烧死了自己,也都不至于有颠覆贾府之危。
可贾琏并非言语浮夸孟浪之人,他能如此说,必有他的道理。
于是,可卿只是静静地等着。
贾琏要说给她听的,她便听,贾琏不说的,她也并不打算追问。
沉了半晌,贾琏才终于开了口。
说起薛蟠送进宁国府的那副“万年板”;
说起这副“万年板”背后,是义忠老亲王与皇帝一家三代之间的皇位恩怨;
又说起因为这副“万年板”,薛蟠父亲和叔父被活活吓死;
更说起贾府里贾赦是“啥事也不想管”,贾政是“啥事也干不来”,唯一能压制贾珍的贾母又病倒了……
总之一句话,这副棺材要是用了,结果必定是皇家震怒,贾家完蛋,只不过是“只争来早与来迟”的问题。
可卿闻听,也暗暗心惊不已。但她毕竟读过书,有涵养,明白“瞎着急乱嚷嚷没有用”的道理。
于是,只淡淡道:
“尽人事,听天命。
如今还有什么‘人事’未尽,我这里也帮二爷仔细想想。多个人一起琢磨,或许还有所转机。
倒是二爷千万要放开怀抱,这等事情,尽心就好,忧虑无益,糟蹋了身子,反倒不值。”
听她软语开解,贾琏的心绪也松快了些,紧皱的眉心也松了些。
面对一个已经“社死”、既充分了解贾家、却又与贾家再无干系的“外人”,贾琏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这一家上下,个个尽是不争气的,有时候真教人泄气——干脆由着他们败家,覆巢之下,将这些不争气的笨蛋都个个摔碎了算了。”
可卿知他这是气话,不由破颜一笑。
那一刹那间的娇美,教人几乎要瞬间发晕。
“可见琏二爷是气糊涂了,如何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贾琏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在宁国府门口,第一次见到秦可卿时,觉得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完全是因为自己那时候还没见过她的美。
原来美人的美,绝对是要看动态的。
这样瞬间的绝美,可卿自己肯定是不知的,她只是一心希望自己能像一朵解语花,帮助贾琏摆脱困境:
“我在宁府时候,也常思虑如何能筹划常保永全的法子,今日不妨说与二爷。”
(秦可卿:小女子这厢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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