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自扬州寄信来,自说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独女林黛玉回去一见。
当年代善公明白不可只靠隆恩世代富贵,便一心盼望贾府后世儿孙能以科举入仕途。对读书致仕的世家子弟尤为喜爱,见姑苏林家独子林如海学识渊博且人品修养出众,便将最受宠的幺女贾敏许为婚姻。
代善公命中虽有四个女儿,奈何个个短命,贾敏亦如是,三十三岁便一命归西,只留下一个独生女儿林黛玉。
贾母闻听女婿在扬州病重,顿生烦忧,也不敢耽搁,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
方才贾母与王夫人商议送黛玉去扬州之人,王夫人力荐贾琏,称此行非贾琏不可,其余人等皆不及贾琏做事稳妥得力。贾母思来想去,也觉贾琏最是合适。
此时王夫人叫了王熙凤来,将身边人都屏退了,才道:
“这里头老太太跟我已经定下了,叫琏二上个奏疏请假三月,送林姑娘回扬州探望重病的父亲。
老太太的意思,是叫送过去,过后仍带回来。我这里却另有打算。
叫了你来,是叫你多想法子,让琏二全听你的。
你回去跟他说,若林老爷能大安,就将林姑娘留在他父亲身边,以尽孝道;若林老爷不好,务必请林老爷在当地给林姑娘定下个亲事,早早完婚,也省却后顾之忧。”
王熙凤自然听得懂,这是要将林黛玉“送神回去”的意思。
王夫人这一招“调虎离山”,又是“一石二鸟”。
一来,是送回林黛玉,回家就不必再来,算是给宝钗让路,免得碍眼。
二来,也是要暂时调开贾琏,免得他在老太太身边说起薛蟠之事,影响宝玉宝钗的婚事。
王熙凤不敢违逆王夫人,赶忙应下:
“太太放心,我回去盯着他上本请假。
琏二那差事上,也没什么必定离不开的大事,哪里还有比送林妹妹回去的事情更紧要的?
只要皇上赐假,没有不成的。”
王夫人随即道:
“皇上那头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下月初二就进宫,亲自跟娘娘说一声,只要琏二赶着早些上折子,一准儿就准下来了。
如今咱们也都成了皇亲,贾家王家都有脸面。
你可还记得林姑娘的那个老师贾雨村,当初是靠老爷保举,才授了应天府尹。
这个人是个有眼色的,立刻就攀附着你舅舅,这回你舅舅提拔推荐他来京候补京缺,他这个大司马,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王熙凤见王夫人心意已定,只得赶忙连连答应:
“太太说的极是。
头前贾家保荐他做了府尹,如今王家保荐做了大司马,换了是谁,也明白哪个才是该背靠乘凉的大树。”
从王夫人屋里出来,正迎面遇见袭人,王熙凤知道她是来向王夫人私下汇报的,也不敢怠慢,笑着向袭人问宝玉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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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刻意要避开省亲别院的修建事宜,便借口奉贾赦之命,出门要去南城石呆子家弄扇子。
京城里有句俗话:东富西贵,北贫南贱。
就是说京城的东部挨近京杭大运河,绝大多数的仓场都设于东城,南来北往的货物都会汇集于此,商家因货运方便,铺面、金铺、银号也便多聚集于东城,便形成了富商巨贾的居住区域。
而西城之中,又分西北、西南两部分,西城的北部,王府、官邸比比皆是,而西城南部,则是各府各部、各司各院的官员宅邸。到处是达官显贵,不贵都难。
北城多是普通百姓,房舍低矮破旧,居住在此间的百姓,一旦有了些钱,也会找机会搬离这里。
而南城则为鱼龙混杂之地,除了以出苦力为生的老百姓之外,还有茶馆、戏院、妓院相互掺杂,可谓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样杂耍、百样吃食,热闹非常,也混乱非常。
葡萄巷就是南城靠南边的一条陋巷,巷子狭窄而七扭八拐,每一个拐弯处都堆满肮脏的垃圾。
洁白如雪的照夜雪狮停在巷口,打着喷鼻儿不肯进去。
“你也有洁癖?”
贾琏嘲笑了一句白马,自己也是一皱眉。
那个什么石呆子,收藏了二十把什么稀世古扇,想来也该是个风雅人啊,怎么住在这种破地方?
这地方到了夏天,扇扇子绝对不是为了乘凉,估计得拿大蒲扇轰苍蝇赶蚊子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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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破门响动,有个挎着草筐的跛足老人从巷口第一家走出来,见到贾琏这等华服公子,又骑着金鞍玉辔的雪白龙马,不由连连打量。
贾琏下马拱手:
“请教老丈,这里可是葡萄巷?”
老头没说话,只木木然点点头。
贾琏又问:
“请问,是否有位石先生住在这里?”
那老头愣了愣,一挥脏乎乎的大手:
“这里面没啥石先生。”
贾琏也一愣,随即明白,改口问道:
“石呆子住这儿么?”
老头这才点点头:
“哦,石呆子啊,往里边,左手第五个门。”
说完,转身走了。
贾琏拉着马,一路瞧着脚下,朝巷子里走去。
数到第五扇破门,贾琏并没觉得这扇门比前四个体面一丁点儿。
黑乎乎的门板被风雨蛀蚀得千疮百孔,下半截朽烂的部分用褐色的破木板子又钉了一截,总觉着两脚就能踹烂了似的。门心子早年上刻的对联虽然已经字迹模糊,且烂掉了一半,但残余部分仍能依稀辨别出笔迹苍劲有力。
贾琏不敢使劲,轻轻拍了拍门,试探着问了句“有人在么”,里面无人应答。
贾琏加力拍了拍门,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才听见有人出来开门。
开门之人与贾琏年纪相仿,眉清目秀,但面容清矍,眼神颓废,一身布袍,也打了几处补丁。
贾琏心中不由默念: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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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正要开口,身边的白马忽然咴儿咴儿地叫起来,前蹄不住的踢刨着地面,摇头晃脑,竟想从贾琏手中挣脱缰绳。
贾琏知这白马颇通灵性,便干脆放开了缰绳。
那白马直奔院里,朝着其中一间厢房嘶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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