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卖会场早就挤满了人,唐默瞧着这场面,幕后庄家定然是把整座坊市盘了下来,楼上楼下都是出货的摊子,看货的江湖客、市井街坊多不胜数,多是自以为眼光独到,想捡个大漏的心存侥幸者。
唐默忍不住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见名利二字实在是缰索,不管多少英雄豪杰,只要心存名利,难免不受其约束,大半辈子兜兜转转,难脱藩篱牢笼!”
车把式以前也听过这类话,只是没有唐默说地如此直白,先侧头向身后的组织成员点点头,目送他们三三两两地离去,结伴游走在会场各个角落,回头笑了笑。
“此话不假!可是你我都是凡俗之辈,只要在江湖道上厮混,怎么可能逃脱地了名缰利锁?”
唐默还是把眼前这一切当做沉浸式实景游戏看待,穿越者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爆发出来,实在是毫无敬畏可言。
“老哥这话说得颇有道理!只是,儒家有立言立德立功三不朽,释教香客信徒求神礼梵,甚至有号称念一句梵号直入净土,至于我道家,无论三清正教,亦或是金丹、符箓、斋醮等流派,皆有长生之望,或能超脱阴阳外,不在五行中……”
车把式也没想到,作方外道人装束的“唐老弟”竟然还有这般志向,起初还不以为意,想起自家的“洞幽云鉴”备述过往、预见将来,曾言明眼前此人之神异,不由地多了几分期待。
“既然唐老弟有志于此,老哥我与你一见如故,定然会鼎力相助就是了。只是老弟你功成之日,莫要忘了老哥,记得提携一二……”
唐默还是疏漏的性子,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冥冥之中天人感应,就此欠下一笔小债,无缝的蛋壳裂开一条缝隙,吸引越来越多有意投资的方家。
话说回来,车把式也算是江湖上有名的大豪,在热热闹闹的坊市会场里转悠,没有不给面子的。
唐默在一个个摊子面前停留,拿眼仔细瞧过去,发现多是一些骨董珍玩,扑面而来一股令人不快的发霉土气,糅合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由地轻轻摇头,随即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知道的江湖,不是强掠盗窃的贼脏,就是穿墓升棺的明器,始终不脱一个黑字!”
唐默想起在昨晚“五里雾”鬼市上的见闻,那些道气隐隐照天地,宝光如焰升腾起的好物,再与眼前江湖道的买卖对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这时,车把式看中一件黄晶石雕,貔貅形制,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唐老弟”。
唐默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心里一抖,不敢再看下去了,嘴里却说着:“这石刻雕工未免也太差了,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唐默伸手拉了车把式一把,根本没用力,算是给了提醒,再摇摇头道:“貔貅有嘴无肠,口里吞,肚里藏,只进不出的异兽。用在居家风水上,寓意招财进宝,助涨主家财运,只可惜富贵人家只从财神庙里请回家,这野生未开光的,不值几个钱。”
车把式感觉“唐老弟”没用力,一下就明白过来,笑道:“没办法!老哥我就好这口。”
唐默右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把雕刀,叹了口气,道:“老哥你若是真的想要,不如由小弟我给你盘一把!”
说着说着,唐默就从摊子里捡起这块粗糙不堪的黄晶石,雕刀运劲推过去,铲掉多余的部分,没几下就小露一手,将神兽貔貅阔口吞宝气的神态琢磨出三分出来。
附近都是行家,一看唐默出手就绝了心思,等到他开口问价,就没几个人竞相抬价。
摊主也是实诚人,也不开口,右手直接竖起食中二指,竟然大方到让唐默定价。
唐默看了一眼车把式,这老哥显然早就看出端倪,如今心态却稳地一匹,回头看着摊主:“既然老兄给明价,我也不矫情!二十两雪花银……”
此话出口,不禁吓煞了附近的客人,就连车把式也全身哆嗦了一下,分外不解,不知道其中的细故。
“老弟你……怎么了?”
唐默直言道:“给钱,成交!我再与你分说。”
车把式听了这话,把心一横,肉疼地当场掏钱,两锭白花花的雪花银,被他重重地放在摊主手里。
唐默趁着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抓住摊主的手握了,大声道:“成交!”
说罢,唐默将黄晶石雕扔进袖子里,借助衣襟布料作掩护,用“藏宝楼”收了,闭上眼睛内视片刻,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随即取出石雕貔貅。
“既然钱货两清,我就与老哥你分说个仔细灵醒。”
唐默取出雕刀,从貔貅细长的脖子往下数,在第四节的位置,往前用力一推,直接切断了事。
“我曾听说,道门有古法炼丹,以群山为炉,江河为工,川林为碳,风水地力为铜,日升月落七七四十九回,得一服小五行造化丹……”
在场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地开始怀疑黄晶石雕就是这一味丹药,群情开始激荡汹涌。
唐默看着这群人如此沉不住气,摇头道:“……丹气入湖泊深潭,能化死水为活源,也就是开泉眼、通地脉。丹气进川林,能点化荒山野岭,虽不至于遍地琪花瑶草,也能造就一方福地。”
“川林群山共冶一炉之造化,乃天地自然之灵机,只可惜这一炉炼化到半途受了天妒,提前走了丹气精华,剩下一点炉渣,就成了一块药玉,功能肉白骨、起死人,能吊住一口生气,一名人参胆,又名无常敌!”
唐默知道旁人定然不信居多,没准怀疑自己是摊主同路人,搞这么一出,来唱价竞抬造市的。
说完,唐默伸手拉来车把式,笑道:“老哥,你信不信我?”
车把式也是老江湖了,为了证明自己花钱花地值,不慌不忙点了点头:“信!”
唐默哈哈哈大笑三声,右手取了雕刀,在车把式手背划了一刀,当场破了皮,见了血。
车把式眉头也不皱一下,甚至目光示意,让周围的组织成员别轻举妄动。
唐默左手取来黄晶石雕,右手持雕刀,仔细刮了一撮晶石粉末下来,刚刚触及伤口,出血就被止住了,伤口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愈合。
片刻过后,只剩下淡淡的红痕,止血生肌,灵效如此,立即引得众人眼馋心热,纷纷向前,或有人想搅乱场面,混水摸鱼了。
车把式见过太多大场面,不慌不忙地收起这块“人参胆”,满不在乎地看着这乱像场面。
唐默却按捺不住,心里一急,左手掐诀,甩出一道“厌胜术”。
瞬息间,法术召来无形阴气,将附近所有心怀恶意者魇着了,吓得他们纷纷抱头蹲地,仿佛街头流氓遇上衙门黑皮。
其他无辜者看着周围路人蹲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间涌起的从众心压倒一切,也跟着蹲了下去。
于是,这摊子面前,傲然独立的唐默显得格外惹眼,车把式半蹲下,赶紧伸手拉了一把,算是提醒。
唐默拗不过车把式,虽然也蹲下去了,不过义卖会场的幕后庄家也察觉到不对劲,派了一个梵行先生过来查看。
片刻过后,唐默瞧见头顶九个戒疤,脸上蒙着白面巾的梵行先生过来,只是双手结了个手印,右脚用力顿地,念了一声“唵!”,自家的厌胜术就被轻易地破了。
唐默看着周围所有人纷纷站起身,不由地叹道:“这人真是……高深莫测,莫测高深!”随即也跟着起身。
蒙面人转身就走,唐默目送他离开,没入人海茫茫之中,回头刚想招呼一声车把式,冷不防那梵行先生突然出现,被他吓地跳脚。
蒙面人瞧着施术者脸上神色不似作假,皱起眉头缓缓平复下去:“道友这是初次下山行走!”
唐默看了一眼,也不正面回答,直白道:“本大爷作惯了亏心事,白天有人敲门都惊三下,你这么大的人了,别神出鬼没出来吓人啊!”
梵行先生闻言不禁莞尔,双手合掌,躬身行礼:“道友真是性情中人!贫僧无果,有礼了!”
唐默伸手拍了拍胸口:“凡人畏因,菩萨畏果!你这法号无果,看来应是释教种子,梵门嫡系咯!失敬失敬!”
蒙面人要不是持戒甚深,有深不可测的定力,差点当场失控了。
不过,转念一想,就知道这眼前的方外之人只是随口说说,不曾想到深处,这才有些释然。
“道友说笑了!无果只是区区一介法号,可有可无,又算得了什么?贫僧可以是无果,同门诸位师兄弟也可以是无果,哪里有如此深意?”
唐默想起禅宗那段公案,正色道:“你觉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高明,还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更有梵性?”
此话一出,不仅蒙面人听了眼睛一亮,周围的江湖客听了,有点梵性的都是大受震动。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方外“牛鼻子”都能说出如此直白,却暗含梵性的禅诗,莫非真如道人所说,梵本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