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帝国皇家陆军驻地所在,龙潭港伏空庭登陆口。
“文房四宝”老大判官李彼下了马车,抬头就看见大如福船伏空庭,硕大无朋之风云囊外面,挂着无数山文甲片组装而成钢铁甲壳,哪怕是一件死物,给自己的感觉依旧是压迫感十足,尤其是走到近前,那连十方天野都遮蔽的身躯,仿佛上古传说中负气决云之鲲鹏巨兽。
“这才多久?”
李彼亲身经历着帝国剧变,本身又是被迫或主动融入这大时代里的其中一员,尽管无法洞悉其中的本质,却也知道帝国国力膨胀地是何等的庞大,犹如眼前遮天蔽日之伏空庭,自赤县神州延伸到日月所照六合八荒。
兵锋所指,皇权帝威东抵扶桑大陆,降伏殷商无数遗民,北至永夜极光大光明境,南至绝岛麻那里,西域诸国咸数臣服,帝国皇家陆军神机营正清点接收黑衣大食诸城,依碎叶古城重建安西都护府。
“眼看着伏空庭这一路走得通,恐怕帝国皇家天军就要成形了,朝游北海暮苍梧,再也不是一句神仙中人语,格物之道能使人平步青云,恐怕享福过分了。”
李彼看着帝国国势冉冉升起,自然是心有荣焉,只是他出身金陵世家大族,哪怕是旁支末节,眼看着家势渐渐没落,被军中新贵、附阉党人、皇家大匠家族远远甩在身后,心情自然有些沉郁。
像他这样跟不上形式,被狂飙猛进时代忘在原地的世家子弟,正是帝国各地大多数把持土地的豪强、文化精英贵族为首的旧势力,内心复杂纠结的象征性人物。
当“文房四宝”老大走近登陆楼,不出所料地发现人仙唐墨早就等候多时了,仰躺在太师椅上呼呼大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判官李彼环视周围,即刻有所发现,老三白芷正在解开甲马,重新打了一副绑腿,显然是刚到此地。
金陵六扇门小人屠午燕,有些肉疼地挥手送别“江湖快轿”,也就是比官营马车快一线而已,真是出手阔绰,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败家子。
最近一班伏空庭,最迟也要一个时辰以后,判官李彼将其他三人找来,商量了办事的各项事宜,约定了各自的暗号和接头密语,就各自散开了。
既然上面的指令只是调查雷极兽出没内情,没有限定日期,那就是一个长期任务,没准还要在东宁府盘亘一段时日,四个人聚集在一起太惹眼了,反倒是各自分头行动最合适。
判官李彼最擅长文书制作,由于家里的人脉,在金陵六扇门兼着秉笔师爷的职,要什么有什么,很快就用手头上的笔墨纸张公章私印,给自己以及其他三人制作了身份文书,以及新的身份。
江湖人作这事,一旦被人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家人被流放三千里。
可是,判官李彼有官方的身份,即便是假文书,盖了印章,在东宁府存了档,有上面背书站台,那就是再假,也成了真。
忙完手头上的私活,“文房四宝”老大在登陆楼附近走动,看着时隔不久又扩建的场地,忍不住叹了口气。
只见十几个身穿帝国皇家陆军军服的老兵,不慌不忙地平整土地,退役的钢铁战车突突作响,推动着重达三百钧钢筒,碾过松软的地面,一片除去草,松过土,撒过药的空地,即刻变得平整坚硬、无比厚实。
李彼目光如尺,丈量着新增地头大小,怎么算也有两倾地,估计至少得增添两架伏空庭。
“眼看着伏空庭越发便利好用,帝国皇家天军势力急剧膨胀,怕是又要从陆军身上,撕一大块肥肉下来。”
军方内部,开国勋贵被文官折腾地够呛,军权被兵部托管,以至于依托皇权崛起的新贵新军,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势力的牵制,或许有一点,肯定不多就是了。
毕竟,新军的背后是皇家专营田庄,遍布帝国版图,简直到处都是,依附皇权的外戚、太监为其羽翼,秉承着大皇帝的意志,而不是几个不通格物之道的兵部文官旧人。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文房四宝”诸位分头登陆伏空庭,判官李彼眼尖,看到十几个腿脚不便利的年轻人,仪容姿态绝非普通市井小民,不知为什么就来了兴趣,凑上前招呼。
他这一身清贵文人的气质,皮肉卖相还不错的模样,还是很有亲和力的,哪怕现如今在野仕林被新朝气象冲击地严重分化、不再独占市井乡野话语权,实力影响力萎缩地利害。
可是,自科举取士以来,读书人受到朝野上下敬重的惯性,让李彼的主动搭话,很容易得到热络的回应。
原来,这一群人都是关外边军战功卓绝之士,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伤残,便被大皇帝格外赐恩,准许迁往东宁府荣养。
为首的那位名叫黄石,本是边军一小卒,经历犁庭三大战,硬是凭着一刀一枪杀出七品校尉之位,只可惜折了双腿。
黄石不以为意地伸手扯高裤子,露出军方定制陶瓷义肢,洁白如玉,光洁如新,在李彼看来,已经与常人相差无几了,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
“托军中大匠师的福,我得了一对内置【太阴天铜骨】的义肢,不仅行走如常人,还能跑能跳,遇上歹人劫盗,亮出脚底板,就是弹丸火枪,唯独一样不好……”
校尉黄石特意卖了个关子,笑着不往下说,李彼知道内情,却没有开口揭破,一脸不得知的急切,追问道:“什么不好?我看挺不错的!”
“义肢里面只有十颗道术子弹,用完了就没地找补,就算能补充回来,也只是普通籽药铅弹!”
李彼“喔”地一声,却还是一脸大惑不解,暗道:“道术子弹!关外道院折腾出来的玩意,比之前真气子弹更离谱,也不知是真是假!”
校尉黄石微微一笑,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袍泽,转头笑道:“兄台,行不改色,听不觉奇,恐怕也是行家!这边军新玩意出世没多久,竟然一点也不意外。某家估摸着,至少也是衙门里的紧要人物。”
李彼不尴不尬地点点头,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干脆坦诚道:“在下金陵知府提辖六扇门勾当,江湖人称判官,李彼!”
“原来兄台是三法司中人,失敬失敬!”校尉黄石态度好了许多,看来以前没少跟衙门里的人打交道。
“好说好说!在下有疑问,诸位从军中退下来,往东宁府荣养,究竟是怎么一个荣养法?”
校尉黄石看了看身后的队伍,有人微微摇头,立即明白过来,拍了拍陶瓷义肢,转头回了。
“皇帝特许,某家有百来亩恩田,与几个军中袍泽一并安置在鸡笼港附近曹畈村。彼处早就有百来位内退荣民,十七八位恩养军伍中人,都是边军出身,想必不会太差。”
这话落在普通人耳里到也罢了,被出身世家大族的李彼听见,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大皇帝进一步分化旧军,剔除边军这根心刺的权术。
“新军北上,旧军南下,驻军换防,军头对调,不够忠诚的旧军,恐怕即将面临大皇帝的清洗,就像以前清洗御林军……兵部安插的人手,被拔地那叫一个干净!”
登上伏空庭找到位置落座后,判官李彼还在想着这件事,只是军中两大派系的缠斗没那么容易分出胜负,哪怕大皇帝公然拉偏架,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决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