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离乡贱,一点不假。
左首任何一人,放在本地都是响当当的一方豪杰。
可在这西京长安,虽然暂时一致对外和关陇集团争夺献帝,但各人心中都在盘算:万一真抢出来,怎生才能带回自己老巢去。
是以这一松散联盟,若无强军护佑,说的话怕是还没那口黄痰令人忌惮。
等等。
强军……
王定若有所思,凝神盯着老爹。
王允跪坐众人上首,拈须笑道:“犬子雕虫小技,怎惹得诸公大动肝火,不妥不妥。”
这话明贬暗褒。
看似在斥责王定。
潜台词却是在说:我儿子随便支个招,就把你们耍的团团转。
这么说来,最后的“不妥不妥”,也是在说朝臣们不妥,而不是说王定不妥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
老爹这是要推他呀。
王定前世本是一个胸怀抱负的实权公务员,家学渊源,熟读国史。
如今穿越而来,再世为人,不仅接收了原主不俗的武艺,更是多了十几年宦海沉浮的见识。
对此局面,可谓游刃有余。
既然老爹甘愿做这坏人,那自己岂有不收割一番好评的道理?
于是王定爽利的对众人一揖到地,赔罪道:“小子孟浪无礼,还请诸公勿怪。”
他父子二人这番做派,朝臣们,特别是关陇籍贯的朝臣,纷纷表示三公子聪敏有为处事妥当,无妨无妨。
谁让王允如今录尚书事,总揽朝政,是实打实的百官之首呢。
人立屋檐,矮矮身子又不丢人。
君不见那太尉马日磾,也只是重哼一声了事。
王允颇为诧异的看了王定一眼,目光里却满是赞赏。
‘可如此一来,老爹就完全惹死了关陇众人呀!’
正当王定对老爹失却关陇人心的举动着急时,老爹已经上殿牵起那个戴着沉重帝冕穿着拖沓龙袍的十岁娃娃,道:“未央宫破旧,先请陛下移驾明光宫避兵!”
关陇人脸上的阴郁瞬间消逝,喜气洋洋,谈笑晏晏。
再无半点刚刚对王允的仇视。
这种局势,双方有笑定有哭。
关陇满意了,可关东诸人呢?
果然在一旁欸乃叹气,凄凄惶惶。
还不时交头接耳的暗骂王允:原以为能争上一争,却也济不得事……
‘老爹,心里到底是何谋划?’
····················
汉时宫门有门楣格两重,里重为青色,时人多称其为青琐门。
宫城甬道上,王定倒提一杆玄色长枪,缀在这支大汉最豪华的逃难队伍后面。
身旁一个戎装青年,眉目倒是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王定用肩膀顶了顶青年,道:“二兄,记得我交代你的么?”
二哥王景刚刚及冠,此时却是有些犹疑:“记得。只是三弟,你所言之事,果真会发生?”
不待王定回答,便自说自话道:“前番你说长安八日必破,我还不信,今日果然应验。是我矫情,你且说,我且做就是了。”
王定暗叹口气,自己这二哥,性子软弱无甚主见,和大哥相去甚远,好在做起事来倒是靠实。
自己穿越后,一俟搞清处境,便立即针对接下来的变故,伙同二哥做出相应布置。
至此已是准备六日有余。
定然万无一失!吧……
“二兄,一会儿有机会我们去赚些护驾之功……”王定正想再跟二哥展示一下自己的料事如神,突然前方北阙青琐门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间着军汉们的呼喝。
难道是西凉军逼上来了?
这个疑问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之上,队伍登时骚乱起来。
只有王景嘟囔着:“这乡音……”
正想与弟弟探讨,却见一袭玄色曲裾戎服的三弟早已挺枪护在献帝身前。
大声呼喝着:“列阵!护驾!”
怒目圆睁,青筋暴起,说不出的……浮夸。
还不时对着自己努嘴撩眉,一个劲儿使眼色。
‘这三弟,中的是什么风?’王景暗道。
所谓机从危来。
王定又不聋,自然听出了传来的并州口音。
再说他知晓历史走势,知道此刻出现的定然是吕布。
那还不往满了演,往溢出来演?
人生如剧,处处飙戏。
可11岁的献帝不知道啊。
小孩子哪能有那么多歪心思呢?
献帝就觉着老头子们平时嘴上说的万般好,真到危急关头,一个个蹒跚着刻意疏远自己。
看人家王老三,第一反应就是护卫君上,这份忠诚委实让人鼻头发酸。
于是又理所应当的缩了缩,彻底蜷到王定身后的阴影中。
王定心中哂笑,嘴上却说的虔诚:“吾当誓死捍卫陛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麾下家将也齐声呼喝。
献帝藏着身形,有了一丝丝的安全感,再听得王定颇有气概的言语,心下倒是溢出一份感动:这才是忠臣良将!
几息间,章台街上便转出数百玄甲骑兵,为首一人跨坐嘶风赤兔兽,衣甲上皆是暗红血迹。
果然是吕布。
王定凝神看去,大哥王盖驻马立于吕布身侧。
却是面沉如水,毫无请来援兵的喜意。
翻身下马,走到老爹身旁,低低耳语了几句。
在吕布出现的那一瞬,马日磾等几个关陇人相互对视,眼神中满是震惊!
‘原来这才是王允的底牌!
他从一开始,就坚定的站在关东一边,中间的反复,只是为了安抚我们,不让关陇集团猝然发难。
一直拖到吕布率兵前来!
王允手中握着城中这数万并州精兵,天高海阔,哪里去不得?
强兵环伺,我们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届时就算赶着我们下海吃鳖,又有谁胆敢说个‘不’字。
这皇帝,怕是留不下了!’
关东诸臣也想通了此节,雀跃之色溢于言表。
太常种拂性子暴烈,刚刚又被羞辱的狠了,此时出言道:“长安城中有并州锐卒三万,精骑五千。更不论左冯翊右扶风尚有数万可战之兵。种某无知,赵议郎可否教某‘败’字怎么写?”
议郎赵岐是京兆人,刚才也是跳的最欢的,此时却是埋着头,好像只鹌鹑。
王定心下却是暗叹:‘跳人者人横跳之!老赵刚才跳的欢,现在被老种不留情面骑脸输出。可是老种啊老种,你一会儿就要被狗哔的现实八勒猛干,不光【败】字,只怕连【死】字都顺便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