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赵父教子(1 / 1)一般冶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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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涒滩。

万物吐秀,倾垂也,当食夕饭。

徐豹回府,赵常归宅。

从西市到长乐坊,向东横跨了八座坊市,还穿过了朱雀大街。一路上,赵常走得不快不慢,正好赶着饭点才踏入的家门。

“福伯,”在中门前,赵常看到家中管事,随即同他打了声招呼。

“公子,主母于北堂备好饭菜,老爷也已经从公廨回来了,就等您吃饭了。”

赵常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他让福伯自去门曲的西边的庑舍就食,随后便迈步走过中堂,先除去了靴子,又洗过手脸,方才走进了堂屋。

“阿爷,阿母。”向东西对坐的父母施礼,得到了许可,赵常规规矩矩地走到属于自己的桌案旁边,跪坐下去。

这种坐姿虽然对他这样身材高大的人不算友好,但因为老父亲赵二郎从小就要求赵常如此这般吃饭读书。每日练习不辍,赵常也就渐渐习惯了。

“今日未时,你在西市里闹出好大的事端。得亏有老五在,要不然你们这帮人就惨了。”

筷子还没拿起来,赵二郎劈头盖脸地就问起了赵常,只是话还没有问完,他就被坐在对面的赵常老娘给拦了下来。

赵崔氏,乃赵常之母,赵二郎之妻。

她可不是等闲的妇人:不仅娘家是累七世的望族,而其本人还是崔氏的嫡脉。

以赵崔氏的家世,嫁给赵二郎这样的吏员,妥妥是下嫁无疑。因此,赵二郎怕老婆,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食不言,寝不语。”崔氏仅仅是一发话,赵二郎马上就懂事地闭上了嘴。

“主妇治北堂,在这间屋子里吃饭的时候你少絮叨我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让他好好吃晚饭,你再说那些有的没的。”

“多谢阿母!”接了敕令,赵常连忙抓起碗筷,开始对面前的饭食下手。

桌上摆的都是他平日爱吃的:醋芹、炖羊尾、炙羊肉,酸枣糕、蒸藕玉井饭,以及一盘切得极薄的鱼鲙,旁边还搁着用橘皮、捣碎的熟栗黄以及姜末一起用乌梅醋调和成的金齑蘸料。

见赵常吃得香甜,再结合之前有人报来的、赵常离开西市的具体时间,赵二郎马上就猜到这小子摆明就是掐着点回的家——赶上饭点,堂屋里是自家媳妇说得算。

无奈地摇了摇头,赵二郎不由得小声嘀咕:“他还在长身体?他身量都比我高出一尺多了。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开始操持家业,赚钱奉养父母都好多年了……”

崔氏又瞪了赵二郎一眼,后者立马不敢继续造次,再想发牢骚也只得作罢。

而赵常则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偷眼看向阿爷阿母。见自己老爹偃旗息鼓,他就知道今天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反正惹出来的祸已经解决了,老爹还是自己的老爹,总不能向着外人吧?

“无咎,慢点吃。”

崔氏慈祥地看着自家儿子,见他三两口就把自己桌上的鱼脍吃完了,连忙把摆在赵二郎面前那盘端起来,“把这盘拿走,这鱼阿母让帮厨用骨汤烫过,去了寒性,多吃点也不会伤脾胃。”

赵常问:“阿爷不吃么?”

崔氏答:“你阿爷就喜欢吃金齑汁。”

赵二郎被单方面剥夺了话语权。

……

虽然家资颇丰,但积年当小吏的赵二郎还是养成了惜财的习惯。吃过夕食,赵家一般便不会灯熬烛。酉时一到,鸣街鼓打了六百下,坊门闭合宵禁开始,整座宅院里的人便大多去与周公会面。

只有赵常是个例外,他盘腿坐在在铺着两层锦缎棉被的床榻上,围着一床被子,望着窗外天上的繁星,静静出神。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有着一个异世界灵魂的他,每每在度过慢慢长夜时候,思绪都会漂泊到其他一些地方:

甲,好好活着,科举释褐,光宗耀祖;

乙,好好活着,鲜衣怒马,恣意人生;

丙,好好活着,经营货殖,富甲天下;

丁,好好活着,三妻四妾,多娶老婆……

以上种种美好愿景,实现的前提都是要好好活着,赵常心中非常笃定这一点。

合上被子,赵常躺倒在床榻上,不想再做选择题。与此同时,宅院外传来了打更人敲响的铙钹声。“亥时二更,关门闭窗,防偷防盗。”

“九点了啊。”

赵常正准备合眼而寐,可那更夫话音未绝,随即便响起了铙钹坠地的声响。

打更是门手艺活,需寻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再由坊内各户一起出钱令其在晚间巡游报时。

因此,这些更夫大多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手脚灵活,等闲断不会将铙钹跌落在地。

“有贼犯禁!”

赵常猛地睁开眼睛,一撩衾被,转瞬之间便身着寝衣站立在地。拿起一把挂在床榻旁边的直刃横刀,也顾不上穿外衣,赵常立马出门穿过院子大步跑到东厢房门口站定。

“阿爷,阿母!”赵常向屋里喊了一声,不多时,屋内便传来了回应。

此时,宅院门曲附近的马厩里也传来骡马的嘶鸣——动物比人更能提早察觉危险,而这些骡马都是赵二郎托人购自军中的淘汰牲口,久经战阵,远比同类更为机敏。

它们嘶鸣不已,自然是觉察到了院外传来的杀机,以及……血腥味。

“无咎!”

东厢房内传来妇人惊呼,赵母崔氏听见儿子在外叫嚷,立刻下床想要推门而出。

可她没能打开屋门,因为有一只手死死将门扉抵住了。“阿母不要出屋,院外闹了贼人。更夫多半已经遇难,武侯们还没有人来。从现在起,无咎就守在此处,半步不退。有我在,无人可伤了阿爷阿母!”

“无咎你别守在外面,快进屋子。福伯!福伯!你们快来,守好咱家的院子!”崔氏担心儿子安危,连忙扯着嗓子高声叫喊起来。

“不要命了!”

赵二郎这时也走下床来,见自家婆娘高声叫嚷,于是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那么大声叫唤,贼人若是听到了,寻着声音找上门来怎么办?”

“可无咎还在外面呢,他可也是我儿子!”崔氏仍很着急,不过倒是听进自家男人的话,说话声小了不少,几如蚊蚋。

“也是我儿子!”赵二郎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讲道:“先去取我的刀,再把床榻上底下两层褥子扯出来,你这婆娘不总嫌弃褥子硌得慌、吵着换新的么,今日为夫就教教你未雨绸缪。”

事急从权,崔氏心里骂了句“明日你给我等着”,随后倒也真地按照自家男人说的去办那两件事情。横刀好说,就挂在床榻旁边。可是她一个妇人,想要扯下赵二郎所说的那两层褥子,却着实费了点工夫。

这两床褥子着实有些太重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崔氏根本抬不动,只得拖着那两床褥子走了过来。

“关键时刻,可以保命的东西。”

赵二郎将其接过,挥刀砍断上面画好标记的绢布褥面。随后,他就将其往脑袋上一套,在身上围了一圈,又紧了紧两根牛皮混了麻线捆成的绳子,在将其在腋下系了个结实的绳扣。最后还在身上拍了拍,发出砰砰闷响。

“这玩意儿叫权当甲。”赵二郎敲了敲被扣死的门扉,“儿啊,夜里凉,多披层褥子御寒。”

一俟,赵常披上这层“褥子”,他方才知道这是个什么物件:哪里是什么褥子,分明就是一件可以伪装成褥子的简易版甲胄。

它看起来像是褥子,是因为外面又一层绢布面,可里面其实是用一块块经过反复压实、巴掌大小、足足有一寸厚的纸板串接起来的。当褥子用的时候,上面用几层绢布把孔洞堵上,而只要将其划破,便可以套在身上变成一件甲胄。

不仅大景朝,历朝历代都不许官民私藏甲胄。若是被发现家中私藏甲胄,轻则徒刑,重则斩首。然而,赵二郎却另辟蹊径,研究出来这么个可以伪装成褥子的纸甲,藏在家中应急。

哪怕有人告发,一把火就能将其销毁,不像铁甲、皮甲还会留下证据。

“遇险不乱,遇危不急,很不错。”给儿子紧了紧权当甲,赵二郎又附在赵常耳边低声说道:“若是事不可为……当退可退,不用顾及爹娘。你活着,爹娘就活着。马厩里常年备有一匹良驹,夜配鞍鞯,你骑着冲出去找到走货用的暗门便可离开长乐坊。咱家这坊毗邻东面城墙,有两条水渠直通外郭。为父小时教过你凫水,你只需从水门下潜过便可自顺京脱身……”

父母爱子女,为之计深远。

赵二郎不仅在家中备了甲胄,还专门留一匹马和一条退路,为的就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让赵常逃出去。而且,这也只是他筹谋的一部分而已。

同赵常交待清楚,赵二郎马上扭头看向拿着刺槌跑到中堂门口的管家福伯。“赵福听令!”赵二郎说道:“将家中仆役之妻子尽数集合起来,锁入北堂,以防贼人暗中戕害。仆役、健妇皆入中堂院子集合,发叉棒,以备御贼!”

“喏!”赵福答应一声,立刻带着他那已经成年儿子,去执行家主的命令。

听了老爹发号施令,赵常不由得赞道:“阿爷这命令下得一举数得。”

“嗯?”指令皆尽正在执行,赵二郎又生考校儿子的心思,“说来听听。”

“把仆役们的子女锁入北堂,一来可以防止贼人戕害;二来可以防备有人里通外贼;三来可以激发院里守备仆役们的斗志,为家小生计顾,其必不惜身。”

“善!”赵二郎颔首点头。

不过,他随即又正色对赵常讲道:“可也不够善。以人为质,终归只能解一时之急,这是为父这等小吏赖以傍身的小道。而你,则不该以此为目标。你大父没供我上四门学,可我供了你,去岁还考取了功名——吾儿当行正道——以人心为盾,那样,这世上便没什么能伤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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