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福伯的儿子登上屋顶,瞭望坊内情况,不过上去没多久他便赶紧顺着竹梯又滑至地面。
他飞跑了几步,穿过庭院,在家主赵二郎面前控背躬身道:“老爷,坊里起火了。瞧那方向定是范家无疑,离咱家不过七八条窄巷的距离。”
“再探再报。”赵二郎吩咐道。
“喏!”福伯之子忙应道。旋即,他又跑到庭院对面,顺着竹梯爬上屋顶。
“阿郎毋忧,咱家院子里养鱼的大缸常年蓄满水,厨舍里有多余的瓢盆。无咎少爷幼时找匠人做来打水仗用的唧筒,小老也都细心收着呢。”
听福伯说完,赵二郎不由得拉起对方的手拍了怕,说道:“人家常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我欺啊!”
而就在赵二郎说话的时候,赵家院墙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狺狺犬吠。赵福连忙挡在了赵二郎身前,旁边的赵常也把横刀举起,护卫住自己的父亲。
除此之外,这犬吠声中还夹杂着几声稚童的呼救声,让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怎么了,我怎么听见有小孩喊救命?”一直躲在东厢房里赵母崔氏,这时也凑到门扉旁边,隔着门询问道。
“阿母别怕,儿子在门口守着,没……”
然而,赵常的话只说了一半,便轻“咦”了一声。他的眼神比寻常人要好,因此看见有一团黑影,突然翻跃过从自家的院墙,落入了院子里面。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硕大獒犬,在黑暗之中,常人只能看到两颗铜铃大小的眼睛。
而它背上,还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此时双手正紧紧环住獒犬的脖颈。
赵常偏了偏头,借着院内的火光,隐约看清那小孩的模样。“小瓜子?”
他大步走了过去,赵二郎想拉住儿子却慢了半拍。那只獒犬看见赵常走来,立刻龇牙咧嘴,口中发出呜噜噜的威胁声响。不过,赵常却丝毫不惧,蹲下身子把狗头轻轻一巴掌拍到一旁。
果不其然,这条獒犬背上驮着的正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瓜子”,这是他给坊内那户范姓邻居家小孩起的绰号。
看到赵常——虽然这人之前老是取笑自己的圆脸蛋,但对方好歹是邻里街坊家的大哥——小瓜子一时间没能绷住,“哇”的一声就痛哭流涕起来。
不过,这小丫头也很机灵,没有光顾着痛哭。而是一边哭鼻子,一边讲起自己的遭遇:“呜呜……我嘴馋,半夜起来偷偷去蜜库,想要拿两个荔枝煎吃。阿母平时不许我晚上吃糖,说小孩子晚上吃糖会坏了牙齿……呜呜……谁想到我在蜜库看见了贼人行凶!呜呜……那些贼见人就砍……那人好凶……我一害怕就跑去找大黑。呜呜……大黑拖着我从狗洞爬出来,又驮着我跑到这里。呜呜……不知道阿爷、阿娘还有大父他们怎么样了。呜呜……蔓缨好害怕……”
这个名叫蔓缨的小丫头,今年大约五岁。她是范氏家主最小的嫡亲孙女,最是受宠。虽然赵、范两家交情不深,但都在同一坊内居住,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因此赵常倒也认得范蔓缨。
而且,因为她脸蛋圆嘟嘟的却有尖下巴颏,所以赵常未进学时,十一二岁也最是调皮的时候,常常会将其唤作“小瓜子”。
她说家里遭了贼,再结合刚刚福伯儿子在屋顶看到的火情。一来二回,事情倒也都对上了。赵常赶紧把范蔓缨从獒犬背上抱下来,放到地上。这条狗被范家样了十几年,颇有灵性,否则之前也无法带小主人逃得凶险。
现在,它似乎是感受到了赵常的善意,故而也不龇牙咧嘴,而是吐出舌头大口大口喘息。驮着个五岁的小孩,又拼力跳过赵常家的院墙,相对狗而言已经老迈的它的确累得不轻。
只是还没喘匀了气,这狗子便蓦地浑身哆嗦了一下。接着,它就死死盯向赵家院子一角,张口就冲那方向狂吠不已。
“出来!”赵常猛地扭过头,挥刀指向那方向,同时口中大喝了一声。
果不其然,那里有人。先是一声冷哼,继而便有一身穿褐色短袄,脸上蒙着角巾的贼人,一步步地从赵家院子角落走了出来。赵常注意到,这家伙手上那把利器,竟然在滴着鲜血。
“让人结了小三才阵,又藏身设伏,这可不是寻常宅院备贼的办法。”火师说话似乎是经过刻意遮掩,因此赵常听不大出他的口音,“呦呵,身上套着的东西,有点门道啊。小子,不想落得那范家人一样的下场,就给我乖乖站到一边去!”
先杀人立威,后言语威胁。
虽然看起来大喇喇的,但实际上这个追杀而至的家伙,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子。
同样地,对于赵家的布置,火师亦暗暗感到心惊。“这宅子有点邪门,”他提醒着自己。
寻常人家的仆役,可不会结这种边塞厮杀汉才会的阵势。而且,寻常人家又敢在家里私藏甲胄这样的违禁物品?
“站一边去?”赵常脸色一凛,眼中似有两点火芒跳出,“我待在家中,你上门杀人,然后又让我站一边去?普天之下,这道理——”
话音未落,方才还看似一副想要和不请自来的贼人掰扯一番、讲讲道理的赵常,突然间就冲了出去。“——你去讲给死人听罢!”
虽然赵常只是在家中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并没有任何搏杀经验,但是他身高臂长,脚底下的速度又快,所以手里的横刀还是转瞬之间就劈砍至火师颈间。
眨眼间,这个贼人就要授首。
只是,火师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的。赵常的招式固然凌厉,可最终还是被火师举刀封住了。
“竖子,找死!”
火师心内有点震惊,虽然他刚刚注意到赵常高大异常,生得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但呼吸之间其实没有运转什么法门。
这说明赵常不是练家子,而多半只是长在富庶之家,因为从小就没饿过肚子,所以才长得一副身高力壮的模样。
可是,格挡了赵常一记劈砍之后,火师才发现自己小看了对方。
“这少年身手敏捷又力气十足,身上还穿着一副形制不明的甲胄。跟他打,我也就只能占个招式的便宜。”火师内心暗忖:“更何况,院子里面还有不少他家豢养的奴仆。要真打成了呆仗,今晚说不定真得在这小小沟渠里翻船,绝不可大意!”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自己的推测:在赵常动手之后,管家赵福立马招呼家里的其它奴仆们一齐动手,让他们赶紧过来围杀贼人,以免小主人吃亏。
“主辱,臣死!”
赵福此时须发皆张,声嘶力竭地发出怒吼,“万万不能让贼人伤了无咎,明日四门学还有月例的小考,不能让少爷缺席考试!”
赵常:“……”
就算今天晚上和别人动刀子,也不能耽搁明天上学考试。看来,无论何时何世,少年郎的悲喜都是想通的。
再想到自己的异能,赵常非常肯定,自己想躲过明日的考试是没戏了。
“可惜了。”
赵常心中愤懑,所有怨怼尽数加之在眼前这个贼人身上,手上的横刀招式便更凌厉几分。
火师见招拆招虽然败相未露,甚至有余力在纸甲上砍上几刀,但问题在生死相搏的时候,有甲无甲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他砍中十刀,赵常跟没事人一样依旧活蹦乱跳。可若是反过来,火师挨一下就得受重伤。
而且,随着赵福那一声吼,赵家的奴仆们也都手持刺槌围了过来。
即便他们手里的武器略显粗笨,可是那毕竟也是武器,火师必须得分出一部分心思来应对这帮奴仆。仗着身法,火师寻机刺伤砍伤了几个家仆。可是因为赵常步步紧逼,他也没有办法杀人立威。
仆人们受了些轻伤,甚至还被激起了一些凶性。有人从墙根下,拿来了用于修补院墙的备用条砖,伺机用这些郿坞产的上好砖石砸击火师。
“砸他身子,别砸头,当心砸到少爷!”这时,赵福和赵二郎也围了过来,赵二郎连忙提醒那些家仆,让他们扔条砖的时候不要抛得太高,免得伤到自己儿子。
抵御贼人,赵家一干人等干得是颇有章法,火师心里立刻作出决断:“此地不宜久留!书册已经得手,除了那小丫头也就履行了契约,不要节外生枝。”
于是,他奋力格挡开赵常劈来的一刀,左臂猛地向周围一扬,同时用小指勾动了连接到衣袖内的一条细绳。一蓬白色的粉末便从其衣袖中喷涌而出,糊了周围赵家健仆一脸。
石灰粉!
干的是刺杀的买卖,守捉郎自然也不讲江湖规矩。他们平日使用的不入流招式伎俩有很多,洒石灰粉只是其中的一种。接着,他更是在赵常惊讶的目光中,果断舍弃了手里的横刀,倏尔团身钻进后者怀中。“给我躺下罢!”
原来,除了轻功了得、刀法凌厉之外,这火师还是一个相扑角抵的高手!
而这摔跤之术,之所以能够在边镇军伍中流行,就是因为它在战阵之中比其它搏击术更加实用。士兵穿了甲胄,不惧拳打脚踢,可就怕被人一下子撂倒在地。
须知,即便是轻甲,也得有十几斤重。一旦倒地,甲士想要再次站起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守捉郎出身边塞守捉城,对于其间关窍,自然明白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