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赌一把吗?
以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智慧作为赌注,去谋求一个渺茫的可能?
当真相揭露,月夜见的心中如同干枯的草地沾了火星,开始疯狂地燃烧起来,如同恶魔低语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赌,还是不赌?”
手插进了头发当中,崩开的伤口挤出不多的血,将他乌黑的发染上一抹血红。
猩红与黑,并非正常的颜色,正如他现在的精神一般。
时间迫近,属于宫野明美的知性即将彻底消散,那流于笔尖的温柔形象将不复存在,他将如何?
答案是……
“赌了!”
他漆黑如星的眸中泛起了神采,似乎有光,异样的光。
像午夜飘荡在墓地的幽蓝鬼火,抑或者奥斯维辛点燃油脂的妖冶火星。
“阿米特,冥府的火湖怪物,天谴的显化。”
“我将在此,为你打造囚笼!”
月夜见跌跌撞撞,险些将书架碰到,走到了角落当中,搬运出了一个汽油桶,打开盖子,混合汽油的味道刺鼻,且叫人作呕。
并非单纯的汽油,掺杂了奥斯维辛肥皂同款,陈年发酵,是点燃冥府秘仪咒火的最后材料。
他伸出手指,并指如剑,沾染着如流动湖泊般的油脂,环绕着宫野明美的焦尸刻画。
那是古埃及僧侣体构成的圆环,将扭曲成阴影的焦尸环绕,月夜见提着油桶,将混合油脂倾倒其中,成一滩浸没尸体的油滩。
黄金的天秤在手中,被他安放在身后的书桌之上,手指轻轻抚摸漆黑的心脏。
“明美姐姐,愿你早日自冥府归来。”
属于古埃及的秘仪,宫野明美的灵魂寄托其中,这小小的漆黑心脏,死寂、腥臭,却是最好的雅卢之间。
银质的打火机,剪好的雪茄送入口中,点燃。
第一口吐出,第二口的烟气溢满月夜见的肺部。他也没想到,原身年纪轻轻,却在桌上有一盒满满当当的雪茄。
可惜,打火机却不怎么样。
月夜见很喜欢这股味道,他从前就是个老烟枪,但却只抽雪茄。
醇厚的烟草气息,那苦后有甜,如同苦咖啡的味道,充斥着整个肺部,他才感觉自己在享受生活。
吸烟有害健康。
但有时候,心却让月夜见去吸两口来保持跳动。
从选择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研究好友劝阻多次的民俗学、神话学以来,月夜见便是如此。
时间在流逝,只有短短的三分钟了。
从最开始的急切,到挖掘真相之后的悠闲,月夜见已经完成了一切。
现在,需要的只有等待。
“我先看到的,是参差的獠牙与猩红的牙床,鳄鱼的双眸在垂落眼泪。”
噗嗤嗤!
皮革被撕裂的声音响起,狰狞的鳄鱼头颅自腹部的扭曲中钻出,它那无悲无喜的双眸滴落了鳄鱼之泪。
“紧接着,是雄狮之鬃,万兽之王的前肢助他撕裂罪人的皮肉。”
金黄的狮鬃抖动,鳄鱼的头颅环绕着狮鬃,浮现而出的前半身是狮子的躯体,那粗壮的双腿踏在焦尸的头颅之上。
“最后,是宽大的河马之躯,它将容纳罪人的一切,执行天谴的惩戒。”
天谴的全貌已然浮现。
鳄鱼的头颅,狮子的上身,河马的下身,它便是阿米特,吞噬罪人的吃骨者。
在错误的秘仪之中召唤而来,仅仅只是一道遗影,撕裂了宫野明美烧焦的尸体,一口口地啃噬着,吞入腹中,虚幻的形体有了血肉的实感。
月夜见静静地看着它,看着他在现实世界获得了真实的形体,叹了口气。
“阿米特,请在火湖当中,消化宫野明美的罪孽吧。”
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
他手中的雪茄未曾熄灭,掉落在混合汽油勾勒的僧侣体圆环,进而点燃所有的油脂,化作小小的,书房中央的火焰之湖。
火是它的湖水,因混合的油脂而剧烈的燃烧,永不熄灭的燃烧。
这火焰并不炙热,它沉默地燃烧着,如同寒冰一般森冷,不似火,似死尸的温度。
火湖的周围是古老的咒文,属于冥府的气息化作无形的栅栏,将火湖封锁,逐渐缩小,如同火的雪景球,在原本属于宫野明美的地方凌空沉浮。
吃骨者将立于火湖中央,看守罪恶之人的心脏,鳄鱼的泪水为之滴落。
吃骨者,便是阿米特的另一称谓。
魔法的秘仪,是借助属于神话与传说而发挥力量的仪式,正如模仿奥西里斯的传说制成木乃伊,从而复活,正是借助了古埃及冥府防腐之神的神力。
利用阿米特的神话,束缚阿米特的遗影。
如果月夜见的猜测错误,那么他将付出的是自己,复活宫野明美的秘仪太过血腥,他的心脏也不曾轻过羽毛。
但,他赌赢了。
并非最好的结果,月夜见并没有复活那个温柔的明美姐姐,甚至是躯壳都无法留存下来。
他唯一做到的,只有解决当下,将无法解决的问题抛至未来。
『随着火焰的消散,冥府火湖的雪景球在你的面前悬浮,其中是吞噬了宫野明美之躯的阿米特遗影。』
『曾经,有一个热爱家人的少年启动了禁忌的秘仪,将逝去的亲人复活成以人续命的怪物,并为其获取活着的资粮,那是亲人的亲人。』
『食人者终将食己,沉沦者不再为己,少年面临最终的难题,为了家人,杀死家人。』
『你将背负一切的罪孽,一切由你而起,将自身囚于家人那温暖而残酷的牢笼中,为之自灭。』
随着仿若在讥笑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如同一串串珍珠的光在空中浮现而出。
这是洛书的恩赐,也是他应得的奖赏,抑或者咒诅。
属于“月夜见”的记忆。
是知识,是技巧,是过往,是一个名为“月夜见”的疯子一生无忘的悔意。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解析《奥西里斯之书》!
我为什么要触碰生者的禁忌!
我为什么……
无穷无尽的悔意,将延续至今的一切过错背负在身,为之懊悔,为之癫狂,为之渴求神明亦或者恶魔的怜悯与救赎。
可惜,最后他什么都做不到,没有人怜悯,没有救赎,连自身都化为别人的戏剧。
他拯救不了已经破灭的家庭。
他复活不了已经死亡的姐姐。
他甚至,找不回那个不知何处的志保。
“真是一个……”
“悲剧啊。”
月夜见瘫坐在椅子上,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微声呢喃:“所以,我的治疗呢?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出十分钟,我就要步原身的后尘了。”
当事件解决,注入身体当中,那由精神意志强撑的神力被抽调,他的眼前产生了重影。
月夜见似乎看到了宫野夫妇,还有宫野明美站在河的那一岸,再向他招手。
累了。
真的好累。
弥留之际,依旧是那恶意满满的声音,如有人在耳边一般。
『哎呀呀,我忘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