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隆号有两层甲板,也就分上下两个船舱。
上层船舱除了住人,还有一些货物。正常情况下,底层基本上都是货舱。
但是这一次搭船的船客比较多,所以底舱也住了一些人。
现在船上的环境比较差,除了纲首有单独的舱室,剩下的船员没有单人舱室。
事头、火长、部领、直库等高级船员,四人一个舱室。剩下的船工,都住在散舱里面。
此时,中国有不少人在南洋经商,打工,移民,家属就有人到那里去探亲。还有一些人,想到南洋去经商或者打工。
现在世界各地,不管是亚洲还是欧洲,都没有专业的客船营运。
这些家属和打工人,就只能交一笔钱,搭乘货船。
船上没有专门的客舱,他们就只能住在货舱里面,跟各种货物住在一起。
中国到南洋的航线,船比较多,路途也不远,又是传统的,比较安全的航线,船员们也比较讲人道主义。乘客虽然住在货舱里面,但是居住空间还比较大,伙食也还说得过去。
欧洲那些船的乘客,即使是自由人,在船上的生存空间也非常狭小,也不供应伙食。乘客在船上生病、死亡,女乘客遭到性侵,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自由人都是如此,更不用说运奴船上的奴隶了。
李龙图直接到了底舱一角,这里被一圈栏杆隔开,形成一个单独空间。里面养了六头猪,九只羊,四十只鸡。
栏杆外面是几个架子,上面一百多个木盘,里面发着豆芽。还有一些木盘,里面种着洋葱。
中国的航海商人,虽然还不知道坏血病的成因,但是长期的航海实践,也让他们知道了新鲜食物的重要性。
所以在比较大的船上,除了储存一年的粮食之外,还经常在船上饲养一些家畜、家禽,还用发豆芽,栽蒜苗、圆葱等方式,获得新鲜食物,补充绿色蔬菜。
仅仅这一点,就比欧洲、印度、阿拉伯的航海先进得多。
如今欧洲的远洋船,因为坏血病、传染病、食物腐败、海难事故等原因,船员的死亡率很高。少则20%,多则50%。时常会在海上发现船员团灭,只剩下一艘空船,随波逐流的现象。
李龙图到这里的时候,储青玉正在喂猪。
储青玉是李龙图大舅的儿子,32岁,是船上的火长,负责导航的。
“大哥,这是我自己的活儿,怎么能让你干呢。以后还是我自己来吧。”
饲养这份儿活儿,是李龙图自己从纲首高玉龙那里揽来的差事。
多一份差事,就能多一份儿货舱空间,能带更多的货。
“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儿呢。这会儿刚刚出洋,都是老航路,几个舵工就能应付,我离开一会儿,也不会误事。”
“你啊,就是犟。好好的书不读,不去当官儿,非要出洋冒险,何苦来着。以前你可不是这样,自从病好了之后,就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大哥,你别说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再说我怕后悔。”
李龙图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瓢猪食倒进槽子里。
“真后悔,就在泉州下船回家,好好读书。当了举人,中了进士,光宗耀祖。小姑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出洋做生意,也会光宗耀祖的。”
“做生意有什么出息?到底当官儿才是正经。”
呵呵,大明朝的官儿,还是算了吧。
“想当初,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也都是吃水上饭的,不也是差点儿得了天下?”
“到底还是没得天下不是,让太祖皇帝得了天下。”
“太祖就是个和尚、乞丐,也没读过书,不也是当了皇帝,开创了我大明朝?”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刚才看见二叔,叫你过去一趟。这就喂完了,你去见二叔吧。”
“那我去了啊。记着喝开水,别喝生水。”
“记着呢,去吧,去吧。这里不用你管。”
李龙图的二舅储世家,是六合隆号的直库,负责管理船上的12门佛郎机炮,二十支滑膛枪,二十多个弓弩,一些刀剑。还有市舶司发给的六合隆号的公验,给人捎带的书信、船员的银子等贵重物品。
仓库在顶舱,储世家平常就住在这里。他是六合隆商号的伙计,在船上属于高级船员。从六合号领取薪水,属于铁饭碗儿,跟李龙图这种临时工不一样。
“二舅,找我有事么?”
“后悔没有?后悔就在泉州下船,回家好好读书。”
“没后悔,我决心已定。”
“刚刚出洋,没遇到大风浪。若是遇到大风大浪,别的不说,便是晕船,你就受不了。你没出过洋,不知道凶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便是晕船,挺一下也就过去。你们能行,我也能行。”
储世家叹了口气。知道再劝也没用。
“南洋以前倒还平静,自从佛郎机、西班牙那些红毛番去了之后,为了抢生意,就动不动打仗,动荡不安。”
“那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天气炎热,动不动就有瘟疫,水土不服,容易得病。你留在那里,不是什么好事。”
“二舅不用担心,我年轻力壮,不会有事的。”
“唉,你留在那里,倪小姐的亲事怎么办?”
倪家是南浔镇的富户,家里有缫丝作坊、丝绸商铺,还有几艘内河船,据说家业有四五十万两。
李龙图中了秀才之后,倪家主动托人上门提亲,给二小姐倪琳和李龙图定下了亲事。
李家只有一个经营染料的小靛青行,一年利润不过三四百两银子,跟倪家无法相比。
倪家还放出话,只要李龙图中了举人,就给二小姐倪琳十万两银子的嫁妆。若是中了进士,就给二十万两的嫁妆。
在众人看来,倪小姐属于下嫁。李龙图若是能得到这样的娇妻,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馅饼,李家祖坟冒了青烟。
在别人看来,这是一桩美事。但是李龙图有自己的解读。
他相信,倪家会兑现嫁妆的诺言。但是这不过是一宗投资罢了。
秀才在地方上虽然有些存在感,但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人物。
举人就不同了。
别说一个镇,便是在一个县里,举人也是一县之内举足轻重的人物。
除了家人可以免除赋税、徭役之外,还会有很多人主动投献为奴仆,送地送宅子。
当然,不是这些人钱多了没处花,而是从经济上能得到好处,可以免赋税,免徭役、兵役。
举人去见知县。不用通报,可以直接去见,知县必须接见。不用走侧门,可以直接走正门。
举人参加会试,三次不中进士,就可以参加大比,有当官的机会。而且不用回避,可以在家乡当官儿。
虽然是八品、九品之类的小官儿,但是在一县之内,却是实权人物。在举人身上投资,能够得到切实的回报。
对于李龙图来说,心里又多了一层隔膜。
他总是觉得倪家在拿钱砸他,自己有吃软饭之嫌。
他虽然没见过倪琳,但是也听说过这位倪家二小姐。
据说长得挺漂亮,但是脾气火爆。不喜欢做女工,爱好舞枪弄棒的,动不动就把下人打得鼻青脸肿。
李龙图可不想娶这么一个母老虎为妻。
所以,这次出海,李龙图其实还有躲婚的心思。
只要自己在外面时间一长,到时候就说死了,这桩婚事自然作罢。
“要不二舅回去,就跟我爹说说,把婚事退了。”
“那怎么行?倪小姐是下嫁,你是高攀,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儿去?再说了,若是退婚,倪小姐的名节怎么办?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咱可不能干这种缺德事啊。”
唉,这该死的封建礼教,真是害死人。
“那就以后再说吧,反正我发了财还要回来的。”
等我比他倪家钱多的时候,看他们还敢拿钱砸我不?
李龙图的心又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