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隆号终于开炮了。
十炮齐发,但是一发未中。
六合隆号上的十二门炮,用十二地支编号。
这种编号方法,在现代人看来比较别扭。但是这个时代用干支纪年、纪月、纪日,人们对干支很熟悉,用起来反倒方便。
刚才发射的十炮,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炮,还剩下戌、亥两炮没发射。
李龙平也是炮手,用的正是亥炮。
李龙图跑到弟弟身边。
“老二,你让开,我来。”
“你来做什么?”
“发炮啊。”
“你会吗?”
“有什么不会的?不就是点个药捻子么。看我的,争取一炮命中。”
“哥,这可不是开玩笑,你还是到底舱去吧。你是秀才,没人笑话你。”
“去去去,一边儿去。秀才秀才的,今天就让你们看看秀才的本事。”
李龙图把李龙平扒拉到一边,划拉来几块木板,开始调整炮管角度。
没有量角器,就用整齐的木板角作直角,然后凭感觉分出四十五度角,把炮管调成大约四十五度角。
其实也未必准确,只是个大概,他也只能做到如此。
“戌炮,亥炮,发炮!”
那边高玉龙喊上了。
戌炮发射,仍然未中。
“李龙平,你傻啦,发炮啊。”
高玉龙那边着急了。
“大哥,发炮吧。”
“光发炮,打不中有什么用。不急,就快好了。”
李龙图用手指对着岛津家的船,比量着。
他在用手指测距。
“你不急我急啊,高纲首急啊。大哥,你比比划划的干什么呢?做法么?什么时候学会的?”
“别打岔,我要算算抛物线。”
“抛物线是什么东西?”
“以后教你。别打岔,算好了,兴许一炮就中。”
李龙图拿出毛笔,在腰上的墨盒里蘸了墨,就在甲板上写了数字计算。
“大哥,你这写的什么?鬼画符么?哦,好像是什么阿拉伯数字,你怎么会这个?”
“跟那些色目商人学的。”
中国人接触阿拉伯数字的时间并不晚。元朝的时候,很多色目商人在中国经商,他们就已经使用阿拉伯数字。
南洋有很多阿拉伯商人,李龙平就见过那些色目商人,使用过这种数字。
他上过几年私塾,已经开蒙,一些常用汉字都能读能写,也算是半个文化人。
“你学就学呗,此刻打仗呢,怎么算起账来了?有什么账,打完仗再算不行么?”
“这就是打仗,算账就是打仗。”
“算账……。”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呢?怎么还不发炮?”
高玉龙又喊上了。
“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李龙图应了一声,几下算完,又举起手指测距。
“老二,准备好火折子,我叫你点火就点火,争取一炮命中。”
六合隆号继续接近,李龙平心里虽然怀疑,但还是拿起了火折子。
“准备好啊,快了。好。点火!”
李龙平果然听话,点着了药捻子。
砰的一声,烟雾腾起,八斤重的弹丸飞了出去,击中岛津丸干舷。留下一个大窟窿。
呜啊……,众人欢呼起来。
“哇擦,打中了!大哥,我真的一炮命中啊。”
小样儿,那是你打中的么,是我计算的本事啊。
“二弟的本事,果然厉害。”
“不对啊,大哥,我没这本事啊。是不是你算计出来的?”
“是。想学这个本事,以后教你。”
“学学学,我跟你学,秀才就是秀才,果然厉害。”
哈哈哈……。
一阵大笑,高玉龙过来。
“你们兄弟俩好本事,干得好。打完仗找你舅舅,去领一坛酒。”
“谢谢高纲首,都是我大哥的功劳。”
“好,李秀才有本事,跟那些酸腐书生不一样,能文能武。一会儿就你们哥俩发炮,把狗日的倭寇岛津丸打沉。”
似乎没有机会再发炮,可能是被打怕了,岛津丸开始转向,升了满帆,开始逃跑。
此时双方距离接近一里地,除了火炮,连床弩的射程都不够。
对方全力逃跑,六合隆号也很难追得上。
“算了,不追了。青玉,回针,接着赶路吧。”
高玉龙下了命令,六合隆号转向,回到航路,继续航行。
这场遭遇战,自己没有损失,对方逃跑。虽然对方也没有太大损失,但也是六合隆号的一场胜利。
“这一仗,李秀才是头功。我做主,六合隆商号赏李秀才银五两。”
高玉龙当众宣布。
有功就奖,有过就罚,这是纲首的必要做法。
“谢高纲首打赏。”
李龙图也不客气,爽快接受了这个善意。
“这是你应得的。”
高玉龙说完,转向众人。
“你们都学着点儿,若是都有李秀才的本事,咱们就能纵横四海。什么倭寇,佛郎机,红毛番,都不在话下。记住了,都好好学本事,学会了,都是你们的。”
众人散去之后,高玉龙和陈长寿来到船尾,在甲板上用墨涂抹的地方站定。
高玉龙蹲了下来。
“我亲眼看见,紧要关头,李秀才还在这里拿笔写什么,用手比划着什么。这种关头,还能如此从容不迫,此人有些气度啊。要紧的是,一炮命中干舷,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
干舷,就是船舷吃水线以上的部分。
“莫非是凑巧?”
这种说法,连陈长寿自己都没有信心。
“我倒希望是凑巧,可你我这么多年,这么就没有这样的凑巧呢?”
“真人不露相啊,我倒是想起了他偏偏带茶叶的事情。”
“我也想起了这事儿。他不会那么傻吧,明知道茶叶不行,还往坑里跳。再说了,他的茶叶装在缸里,谁这样运过茶叶?”
“我也怀疑他那缸里有名堂,也曾悄悄去查看。”
“有什么名堂?”
“他用泥封的。我怕打开被他发现,就没敢动。要不要……。”
“算了,让他觉察了,咱们的脸往哪儿隔?传了出去,今后怎么见人?”
“此人能伸能屈,学艺用心,不耻下问,跟谁都能合得来。放着举人不考,对倪二小姐都不放在心上,宁愿出洋,可见志向远大。”
“今后跟他多亲近一些,他要真的能闯出一条路来,没准咱们还能跟他借光呢。”
“他如今还没有发达,这个时候跟他结交,也算是患难之交。等他发达起来,咱们怕是高攀不上呢。”
唉,陈长寿叹了口气。
“也是这个理儿。如今商号三位财东,整日里斗来斗去的。大财东还要把船卖了,咱们也该想想后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