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一路,总算找到了彼此。
所以更应该要加倍珍惜才是。
成小南回了寝室,想着要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姚文文。记得她以前说过很多次,等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她可是要当第一次吃喜糖的人。
所以刚才下了车之后,她还特地到学校对面的超市里买了两根棒棒糖,揣进了口袋。
可是,推开那扇门,看见床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道幽暗目光的姚文文,她愣住了神。嗡地一声,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绞痛。
这才意识到,那块伤疤带给她的,是一片难以抹去的阴影。
曾经那个打扮起得光鲜靓丽、自信散发出来的光芒让自己羡慕不已的姑娘,去哪儿了?
都是因为自己,她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成小南很自责,如果当时挡在姚文文面前的人,被伤害的人是自己,那她就一定还是那么完美无瑕。要是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那块伤疤,是落在自己脸上。
“文文,我,我对不起你……”
拖动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两只脚,一步步走向姚文文,哽咽着,堆了满满一眶眼泪。
看见成小南噙着泪光走了进来,她转过身子,连忙垂下头去,目光躲闪,只是不住地摇头。
“文文,我真的……”
“别说了,小南,我不怪你,从来就没有怪过你。”见成小南还要继续说下去,姚文文更加剧烈地摇着头,出声打断她的话音。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
两行泪水划破脸颊,极速滴落。姚文文见状,瞬间红了眼眶,抬手抹掉成小南脸上的两串泪珠,拉起她的左手,掌心摩挲到手背上那层疤痕,心中顿时一惊。
自己脸上从来不敢触碰的那块伤疤,也是这个样子,这种感觉的吗?
“小南,没事的,我们都是受害者,有些事本来就避免不了的……”
隔着一层口罩的声音有些模糊,却还是以往熟悉的语气。
过了好久,情绪平稳下来后,成小南放好行李箱,挽着姚文文的手,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两颗棒棒糖。
“文文,喏,请你吃糖。”
“糖?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喜糖!”话音刚落,成小南耳根发烫,急忙逃也似的拿着毛巾跑向阳台,任由姚文文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哇,文文你终于把他搞到手啦……”
熄了灯的深夜,姚文文迟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自己那半边溃烂的脸。这么长时间了,她没有哪个晚上睡得安稳过,半深不浅之间,噩梦就长了出来,张牙舞爪。
那只黑色口罩就躺在枕头右边,触手可及。
寝室里循环着成小南沉缓的呼吸声,姚文文翻了下身子,平躺着望向夜色中泛白的天花板。试着闭了闭眼,大脑皮层下的某种意识立马蠢蠢欲动,她连忙掀开眼睛,心底的惊恐才渐渐平息。
想了想,她慢慢抬起了手,伸向右脸。
五指发颤,剧烈抖动,停在脸颊上方几厘米处,像是有磁力互斥一般,怎么也放不下去。
整个身子都跟着震动摇晃,最后,她咬紧牙根,猛地坠下手掌。
落到那块伤疤上,第一次,带着惊悸,试探着轻轻移动,细细地摩挲。
心跳由盛转弱,慢慢平静了下来。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这块疤,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触碰。
起伏不平的肌肤,皱巴巴的,只是一种特殊的触感。
摸着摸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出来,打湿了枕头,陷入一场久违的梦境。
这个夜晚,她睡得很沉很沉。
一个接一个的梦,寻常而绚丽。
之后的日子,天气渐渐变暖,香樟树叶纷纷褪色,掉落,长出新芽,重新染上墨绿。
方以北牵着成小南的手,十指相扣,依偎着走在校园里,江边,桥头,路口,走过云州城的每一条街道他会记下每一个特殊的平常日子,逐个命名,当作他们之间的纪念日,记录下这份感情生长的轨迹。
两人互相依偎着,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说好了牵起的手,再也不会放开。
经历了悲剧,或者说闹剧一场,大学生活也慢慢步入正轨。修学分,过级,考证,实习,职业抉择,以及看不清未来的迷茫感,每一样拎出来,都比“青春”、“悲伤”、“疼痛”等等这些字眼还要沉重。
越来越浓郁的紧张气息笼罩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以北强迫自己专心翻了一段时间的专业知识书籍,花了两个月,在资格证考试两个小时后,就预知到了结果。
财务管理啊,说不适合,好像也没那个资格。
不喜欢,可又能怎么办。
越是觉得前路渺茫,他只能越拼命地写字,在每一个春秋冬夏的夜晚。
那本找回了成小南消失记忆的书,那个发生在身边写了一半的故事,方以北又重新写了起来,继续写了下去。
扔掉过去的苏禾,又开始整天泡在图书馆里,拿遍了所有奖学金,很轻松就考完各种证书,从大三上半期开始,全力准备起了考研。
付尘真的再没有碰过吉他,连歌也很少听了,在父母的重压之下,为了顺利拿到学位证,也开始认真学习起来……
钟表被某一双手拧紧发条,悄然拨快,时间以肉眼再也追不上的速度,飞快掠过。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遥远的毕业,竟然会来的这么毫无预兆,让人措手不及。
四年的时间,应该很长很长,过得很慢很慢才是。
可仔细想想,夏天来了又去,也就四个来回。
愕然,慌乱,连感慨都来不及,实习之后紧接着就是论文答辩,大部分人就要告别学生这个身份,步入社会了,不用算也知道,真的没有时间了。
为了所谓的前程,大家东奔西走,四下散落,拼了命地寻找眼前的那道光。
方以北也不例外。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到处投简历,去各种公司面试,才勉强在一家单位找到了实习工作。
不算劳累,但每天只是在完成任务,他用一句“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来形容自己。
成小南实习的地方很远,而且每个周末都需要加班,这就意味着,他们只能通过手机联系对方。但正因这如此,每一通电话,每一条讯息里,才会溢出越来越浓的爱意。
思念疯长,彼此互相鼓励支撑着,一路上才没有苦涩,只剩甜蜜。
因为心里住着一个人、背后守着一双可以随时依靠的肩膀,有了自信和力量,成小南才会有勇气,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瘦弱胆怯,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成小南了。
不管加班加到多晚,再苦再累,咬咬牙就挺过去了。那时心里总会响起一道声音,再坚持一会儿,下了班,就可以向方以北诉苦了。
一定要给他说今天自己有多忙,有多崩溃,连早饭都没吃呢。哼,还要骂骂那个讨厌的主管,压榨剥削!
但大多数时候,一看见屏幕上的那张脸,心就柔软了起来,可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他说呢,哪来得及抱怨。
偶尔,她甚至还会耐心地去开导、安慰方以北莫名泛滥的情绪。
还是爱生病,感冒咳嗽个不停,即便他千叮咛万嘱咐,成小南也老是忘了吃药,拖个几天就缓过去了。
最严重的一次,半夜下着大雨,成小南肚子里翻江倒海,疼醒了好几回,她担心吵到宿舍里的其他员工,自己咬牙硬撑着,下床灌了两大杯凉水,蒙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脑子里昏昏沉沉,顶着三十九度的高烧浑然不知,照样忙前忙后,顾不上喝一口热水。
因为意识恍惚,出了点小错,还被指桑骂槐地嘲讽了一番。
心里委屈,难过,可还不是得自己一个人承受着。
父母打来的电话中,她也绝口不提那些辛劳和酸楚,只是笑着说不用担心,自己好着呢,等挣了钱,还要带他们去旅游呢。
挂断电话,父母欣慰地笑了,她却忍不住哭了。
成长这个词,多少有些残忍。但在失去的同时,也会得到一些什么,而往往得总是大过于失。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所在。
两个月的实习时间,长熬短渡,总算是过去了。后面等着他们的,又是写毕业论文,答辩,不给一点儿喘息的空隙。
大家都紧锣密鼓地忙活着,填写最后这一轮青春的答卷。
距离论文答辩的时间,还剩最后十天。
这一天,没有太阳,风很轻,天边卷起淡淡的一层雾气。
下午两点三十八分的方以北,正和成小南对坐在图书馆二层,自习室角落靠窗的桌前,紧张地修改论文。
即将入夏的四月底,凭空刮起一阵彻骨的凉意,穿过窗户,灌入方以北的身体。
同一时间,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外婆打来电话。
起身,慢步出门,站在楼道中,按下接听键。
“喂,外婆……”
第一句话,传入耳膜。嗡地一声,接收到了那句话中指向的意味。
刹那间,刷地一下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