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子时,虚弱的太阳喘着粗气,早早地垂向西边。
成小南用力吸一吸鼻子,还能闻到晒干了的空气里,隐隐透出阳光的余味。
这时候已经是返校的低峰期,但还是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拉着行李箱,慢吞吞的脚步,不太情愿地走向那道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校门。
交谈和诉苦声中还夹着诸如“什么破学校啊,校门都不会修一修”之类的吐槽和埋怨。
方以北和成小南听了抿嘴一笑,点点头表示赞同。跨过进门时那根横在脚下、一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处的铁杆,怨声载道立马变成了一片惊叹。
包括方以北和成小南。走进校门,小广场前那片原本四分五裂的水泥地,竟然变成了崭新的、散发着浓郁柏油气味的沥青路面。
抬眼望去,以小广场为起点,新铺的沥青路面沿着两排香樟树中间的路线,一直往上延伸,覆盖了原来校园内的所有水泥地。
“哇,学校大发慈悲,终于舍得修路了……”
“臭是臭了点儿,不过看上去,也还行……”
方以北放下掩住的鼻子右手,抬脚踮了踮青黑色的路面,转头朝成小南说道:“嗯,这学校,终于有一点点大学的样子了……”
“是啊,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呢。”
帮她把行李箱提上通往女生宿舍路口的那一层台阶后,方以北转过身子,朝相反方向的男生宿舍走去,他抬头看向六楼的那个阳台,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是吗?
来到楼下的花坛过道中央,头顶突然响起了一道粗犷的喊声,差点没吓了他一跳。
“嘿!方以北,来啦!”
不可思议地扬起头,六楼中间那个阳台上,诡异地伸出来了一颗脑袋。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常卫东。
“对啊,刚到!”
没错,一切都在慢慢变好的。
“哎,那顺便帮我捡一下内裤吧,晒衣服呢,这风太他妈大了!”
方以北听完,嘴角抽搐一下,翻了个白眼,低头扫过一圈,发现那簇灌木丛上边,还真的挂着一条湿漉漉的内裤。
浅灰色,还带着娟秀的花纹。
“太变态了,哪个男的会穿这种内裤啊……”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用小拇指勾着那条内裤,嫌弃的表情,念念叨叨爬上六楼。脚步轻快,像是走向这四年另一种颜色的青春。
楼道靠右的六零四,刚推开那扇门,一双结实的大手伸了过来,常卫东那道身躯送来了一个怀抱。方以北心下一暖,放开行李箱,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冒出一丁点新芽的感动,就被一道喊声扼杀在他脑海里。
“想死你啦,我亲爱的内裤!”
常卫东绕过方以北,勾下腰一把捧住那条内裤,好一个难解难分。
走到窗户边已经落了一层灰的床前,方以北脱下外套,卸掉此刻才传遍周身的疲惫。
窗户的另一边,黑色密码箱还胡乱摆在桌前,只换了个鞋的付尘翘起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又在专注地抱着吉他摇头晃脑。听见方以北挪动椅子的动静,他这才按住琴弦,扬起头来打了声招呼,没等他回应就继续拨弄起来。
指尖飞舞,琴声悦耳,看来,他弹琴的技巧更加精妙娴熟了。
阳台上的常卫东挂好了内裤,举起滴着水珠的两只湿手,又作势要迎上前来,这一次方以北有了防备,连忙后撤一步,闪身躲过。
“哎,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多膈应人呀!”
“东哥,你还是先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洗的什么……”
丁大师的床位还是空荡荡的一片,不见人影,以他的习性,估计得拖到明天中午开班会之前,才会准时出现。
门后面的一号床位,杜笛亮起了台灯,正埋头摆弄着手里各色的便利贴纸。他每抬手推一下吊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就会把一张对角卷成了圆条状的纸放到桌面上。
从他乐此不疲地抖腿,满脸挂着幸福两个字的模样,看不出这个动作持续重复了多久,但从桌上那堆几乎铺满了厚厚一层的纸,看得出来。
“锅盖,你这是干嘛呢?”
“折花啊。”
“折花?”方以北有些摸不着头脑,上前去拿过一张卷好的纸,仔细端详。
这一看才发现,便利贴纸的内侧居然还别有洞天,结构极其复杂,不是心灵手巧的人,还真做不出这玩意儿。
“你还不知道吧,我在追文文呢,她说喜欢永远都不会凋零的花,我就折一捧给她,用来表白……”
“我听说了,那你不如去超市买一捧塑料花,那个就不会凋零。”
“没错,好主意!”常卫东在一旁出声附和。
“那多没诚意啊,嘿嘿……”
杜笛说话时左手没有停住动作,右手却不经意间抬起挠了挠后脑勺。
还是嘿嘿的傻笑。剃掉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不知道这一次,他会留什么发型。
还会是锅盖头?
他对面的齐立生绑好鞋带,又认真地抹去鞋尖上边那些肉眼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朝着镜子梳了好几下头发,理了理衣领,郑重其事地出门。
开门之前,杜笛回过头叫住了他。
“你干嘛去呀,还指望你帮忙折花呢,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
“那恕我无能为力了,你有你的终身大事,我也得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齐立生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丢下一个骄傲的挑眉,拉开门走得果断又坚决。
常卫东听后撇了撇嘴角,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儿,拿一种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去瞥方以北。
“切,谈个恋爱有什么了不起的,整天就知道儿女情长!”
方以北惊了一下,莫名感觉后背凉嗖嗖的。
这时,付尘回复完一条消息之后,穿上鞋子,站起身来收好吉他,从常卫东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笑的语调,让他感觉像被狠狠戳了一刀。
“哎呀,东哥,你说巧不巧,我也要去儿女情长了,那你乖乖守着寝室哦,我知道,你是不屑于这些情情爱爱的,对吧?”
“那当然,你东哥我,可是要行走江湖的人!”
方以北看到他那副和说出的话严重不符的神情,突然被戳中了笑点,噗地一声,乐得不可开支。
“哎,怎么都走了,你们要是不帮我,我一个人三天三夜都折不完……”
“我们要是帮忙了,显得你多没诚意啊。”
“也对哦……”
杜笛皱起眉头认真地思索一阵,得出的结论,就是像方以北说的那样,自己一个人完成的,才有最大的诚意。
没错,她一定能感受得到的。
这是杜笛向姚文文表白的第二十六次。他花了整整一个寒假的时间,绞尽脑汁,才完成了前二十五次表白。
每一次都用尽了他所有的心血和力气。心甘情愿的那种。
他全力以赴地去做那些事情,不仅是为了让姚文文看见,而且,他想让这个女孩真正明白,她在自己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从立下这个约定的那一天起,他每一个梦都是笑醒的,都是关于姚文文。
二十多次,离一百零一次还远着呢。
所以他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以为她去做,自己以前想做却一直没做的事情。
嘴角又止不住地上扬了。杜笛把自己从甜蜜的沼泽中拔出来,继续埋下头去,一下又一下,一片接一片地,折着那一捧永不凋零的鲜花,采纸作花瓣。
稍作休息之后,方以北把行李箱放平在地面上,拉开拉链,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理了出来,整齐地放进衣柜。
常卫东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旁边假装滑动手机,眼神却左右飘忽,欲言又止。
他骨子里就耐不住性子,最终还是开了口:“方以北,你,和成小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就这样啊。”
“别装蒜啊,你们在一起了没有?”
见他刚开学就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方以北搞不清楚状况,满头黑线,一时语塞,或者说没心思去搭理他。
“说嘛,你放心,哥说过让给你了,就不会再和你抢的……”
“哪门子的事啊,你可别瞎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