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贾琏等人来到巡盐御史衙门正面,大门虽开,里面却是静悄悄的。
不过门外候着许多衙役,见到贾琏身披白孝,便知为吊唁而来,于是立马便有一人翻身上马,将贾琏等人沿着白墙往东引。
贾琏自是丝毫不意外,在京中厮混多年,这些基本的常识他还是有的。
哪怕官职再高,也不可能占用前面的官衙办红白之事,所以贾敏的灵堂,只可能设在后面的私邸之中。
而根据风水玄理,大门若不能南开,便首选东门。因为青龙门乃是吉门,所以大凡住在衙门的官员,平常出行和亲卷往来,皆走左边青龙门!
来到东面官邸的正门,果见这边一片惨澹,白帆高挂。
高墙之内,隐隐可听得诵经念佛之声。
贾琏等人缓缓在门前停下,很快便从内迎出来一个披白的老者,他上前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道:“在下是府上管家,不知这位公子是……?”
管家心中十分奇怪,只看眼前一行人的模样,便知是来吊唁。
只是一来贾琏等人十分面生,二来距离送讣之期已过十余日,并非各门各府集中吊唁的日子,三则府上也没有收到拜帖。故而贾琏一行到此,着实突兀。
再说,若非林家至亲后辈,前来祭奠,只消穿的素净一些,然后到门内领一根孝带系上,便足够尊重。如何像贾琏一般,竟是通身的白孝?
作为林家的老管家,他相当确定,林族内要是有一号这样的人物,他一定认识。
贾琏翻身下马,同样与对方拱手一礼,沉声道:“晚辈荣国府贾琏,奉家祖之命,前来祭奠姑母。”
其实管家看贾琏面生,但是贾琏看管家却是有些熟悉。
当初贾敏嫁给林如海,是在林如海做京官的时候。后来林如海才调任地方,最后被调回京城,升为兰台寺副官之后,直接至扬州主掌盐政。
也就是说,林如海只在初娶贾敏的几年住在京城,后来虽有回京城的时候,却都是回京述职,并未再留京任职,这也是黛玉一直在江南长大,而没有随父进过京的原因。
所以,贾琏记得他小时候应该是见过这个林府的老管家的,只是实在想不起对方的称呼,便装作记不得,只公事公办的模样。
“荣国府?”老管家显然一愣。
那是他们当家太太的娘家,他自然知道,他只是没想过,远在一两千里之外的荣国府,竟然会这么快就派人过来!
他还以为,贾府的人就算会下江南,至少也是很久之后,说不定那时他们太太的灵柩都被老爷送回苏州原籍安葬了。
不过老管家反应也快,判断贾琏等人不大可能是骗子之后,立马便露出喜色:“原来是琏二爷到了,老显然,管家是知道贾琏的名号的,只是当面却认不得。
“且慢。”贾琏叫住老管家,面上毫无即将见到亲长的喜色,只有满眼的伤寂。
“先带我去灵堂给姑母磕头吧,之后晚辈再去拜见姑父。”
被贾琏的情绪所染,老管家也立马掩去激动之色:“琏二爷说的是,请……”
……
林府私邸,南面的一间偏厅内。
林如海看着面前的十余人,摇头道:“众位在此逼迫我也无用,此乃朝廷的意思,又岂是我可以私自驳回的。”
“我等不敢逼迫大人,只是想请大人为我等做主,向朝廷陈明我等的难处……”
“是呀是呀,这‘捐输’之事,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实在不行,我等再多缴些许税银也可啊,这捐输之例不能开啊!”
“就是啊林大人,自从您做了巡盐御史之后,我等可都是全力支持的,每年的正课盐税,我们也都是一文不少,全部如数上交给您了,如今,您可不能无缘无故就撤了我等的盐引啊……”
“我说了,并非要撤去你们的盐引……”一番番的苦情牌,打的林如海十分心累。
正巧看见管家出现在厅侧,便招手问他何事。
老管家附耳在其耳边低语数句,令林如海面露诧异之色,点点头之后,转身与厅内众人道:“有些私事,失陪一下。”
回到书房,林如海方问:“确定是贾琏?”
老管家正色道:“回老爷的话,错不了,确定是荣国府琏二爷无疑。”
林如海一如老管家之前的想法:“可是京畿之地相隔甚远,纵使他们得到消息,也不该来的这么快才是,难道是他恰巧在南边?”
“谁说不是呢,老爷不知道,您让老奴安排上京送信的人都还没回来呢!”
确实,那林家送信的人哪里知道贾府会立马派人下扬州,还是走旱路?走旱路不说,还不坐马车只骑快马?
这不坑人嘛!
林如海心内便就纳罕,江南与京中两地他走过不知几遭,自知路途之遥,便是坐马车南下也是要十余日的功夫,更不用说坐船了。
“既如此,为何不把他带来见我?”
“本来老奴也是要带他来见老爷的,只是琏二爷却说,先祭奠太太要紧。
如今琏二爷正在灵堂诵念祭文呢,看那篇幅,一时半会只怕还不能完。”
林如海便抚了抚下颚的胡须,点头道:“也是了,他们家到底与别家不同,行事更有一套体统和规矩。既如此,等他祭完了,便带他到书房来见我。”
管家应是,又问:“那偏厅里的那些人……”
“就说我身体不适,叫他们都各自回去吧。”
“是。”
管家立马点头,心知老爷也实在厌烦那些人了。
也是,本来太太去了之后老爷的精神就不太好,这些人倒好,一次次的来烦老爷,最是可恶!
转身欲走,迟疑了半晌,又回头。
“还有何事?”
“回老爷,埌少爷和垣少爷他们,又不知道往哪里去了。早起在灵堂出现过一次,到现在还没瞧见人影。”
林如海刚刚翻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然后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贾琏将贾政的那篇超长的祭文投入面前的火盆中,看着它燃尽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贾政还真不愧是二十年的老官油子,这“废话文学”的本领属实高强。
他写的这篇祭文,文采不一定多么的好,但是用词足够斟酌,也足够长啊!
若非贾琏临行前找到外院主文的相公请教过一番,里面个别文字,他都不认识,那样的话说不定就得在灵堂前出个丑!
要是那样,或许他就只能负责磕头,让别人来帮他念了……
“琏二爷,我家老爷有请。”
见贾琏总算完事的样子,早在边上候着的小厮立马上前来请。
贾琏点点头,最后朝着内堂瞄了一眼。
可惜,内堂虽有一些女人“嘤嘤哭泣”,但全部披麻戴孝,一眼看去除了体积大小之外再看不出别的区别,因此也不知道哪个是林黛玉,甚至都不确定人林妹妹此时是不是在里面……
林府毕竟是官邸,非林家私宅,所以修葺的并不算太好,至少比起荣国府等来说,可谓简陋。
但是其中清雅幽静,又非荣国府能比。
也由此可见,林家确实没什么人丁了,否则不会在这样的大事面前,都显得这样清冷。
走过两三道长廊,来到一座小小的抱厦处,引路的小厮退下,另有两个侍立的门童通传:“老爷,琏二爷到了。”
“进来。”
听得里面传来的中正儒雅的声音,贾琏正了正胸口衣领,然后举步踏入。
林如海的书房并不算太大,但是一个个书架上,那满满当当,塞的几乎不留空隙的书,可谓是给了贾琏最直面的感官。
这是他见到过的,装有最多书,且摆放的最整齐的书房!
相比较之下,贾政的梦坡斋,多少有些装样子的成分在里面……
没有过于打量,贾琏当先朝着林如海深深一拜:“侄儿贾琏,见过姑父。”
“起来吧。”
贾琏应声而起,这才看向林如海。
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但仍旧生的一派翩翩风度,除了下颚外自留的一戳胡子,竟并未有半分显老之态。
想来,其年轻之时绝对是一名美男子!
倒也是,传闻历代探花郎,不一定是最有学问的,但却一定是最帅的,传言果然不假啊。
林如海同样也在打量贾琏。
不同于管家,林如海却是见过少年时候的贾琏的,如今贾琏虽又长了几岁,大底模样却是没有变的。
果然越发仪表堂堂起来!
又见贾琏通身的白孝,穿戴整齐,一点也无敷衍之色,心下更满意三分,便直接问:“自我让人送信入京,如今算来总共也不过十日,你是如何就到了扬州?”
贾琏躬身回答:“回姑父的话
又见贾琏通身的白孝,穿戴整齐,一点也无敷衍之色,心下更满意三分,便直接问:“自我让人送信入京,如今算来总共也不过十日,你是如何就到了扬州?”
贾琏躬身回答:“回姑父的话,自接到姑母病逝的消息,家里老太太伤心欲绝,就让我们即刻启程南下。
因家里大老爷身上连日不好,二老爷又有朝务在身,所以便命小侄代为前来。
小侄因怕错过姑母停灵之期,故而舍弃船只,带着数人先一步乘马南下。
总算昨夜凌晨赶至扬州。
今早进城之后,在客栈略作修整,小侄便立马赶过来。因事出仓促,未能预先备帖通报姑父,还请姑父恕无礼之罪。”
“哪里,你能这般,倒是我与你姑姑两个的福气,又如何见怪。”
林如海一叹。虽然贾琏说的轻便,但是只算时日便知贾琏此行的不易。又见他虽然强作精神,但是细细看去还是能从眉眼间瞧出些许倦态,心下十分感触。
尝闻得大内兄之嫡子乃是正宗的纨绔子弟,除了擅长些庶务之外别无二用。
如今亲眼看来,却与传言甚是不符。
这般气度言谈,又知礼孝顺的年轻人,便是他也少见,若这样的人都算无用,那世间只怕尽是无用之人了。
想来世间之事皆如此,旁人说甚么都未必真,只得亲眼见了,才知真假呢。
因令贾琏入座,然后问道:“家中老太太身体可好?”
“除了每每念及姑母十分伤感,老太太身子倒也别无差池。”
林如海闻言,面上露出几分悲戚,摇摇头,转移了话题:“方才听闻你竟是在客栈歇脚?我这里地方虽然不大,房子倒是尽够的,等会我便让管家替你们安排房间,你便住进来吧。”
贾琏自无拒绝的道理,应下之后又拱手道:“小侄此来除了祭奠姑姑,还另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姑父商议。”
“你说。”
贾琏却不再言语,只从袖中取出贾母与林如海的信,站起来递给林如海。
“这是我家老太太给我,叫我亲自交给姑父的。”
闻得贾琏此言,林如海也无法再安坐,忙从座椅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接过书信之后,便拆开瞧。
看见上面轻柔娟秀的字迹也不奇怪,知是老太太年纪大了不便动笔,令家中孙子孙女辈代写。
贾母身为荣国夫人,富贵了一辈子,于这人情往来的事,最是精通不过。
所以信中言明要接黛玉入京的话,说的极在情理,令林如海读了之后,生不起丝毫的反驳之心。
况且于他而言,妻子病故之后,他也知道,以他的公务之繁忙,定是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照顾病弱的女儿。所以能够将女儿送到他外祖母的身边教养,于他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