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林家族人心中有颇多不满和不甘,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然林家已然没落,如今族中除了林如海,无一人可支撑门楣。
这些年若非林如海照拂,林家一些人生活艰难,只怕还比不上普通老百姓。
因此也不敢顶撞林如海的决定。
在各怀心思之下用饭完毕,林如海将贾琼叫到了内堂说话。
贾琼也将方才石电发现之事说与林如海。
林如海闻言只是皱了皱眉,也未多说什么,闲谈几句后才说道:
“琼哥儿,还需要你陪玉儿去一趟苏州,勿要让我女儿受了委屈。”
听着林如海的话语,贾琼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不敢,姑父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
简单客气一下,林如海偏头吩咐丫鬟:“将玉儿叫来,我与她琼表哥在这里等她。”
贾琼闻言,知晓林如海是要交代些事情与黛玉。
过了一会儿,看着娇弱异常林黛玉被人引领着从后堂走出来,如弱柳扶风。
身着白孝麻衣,素色俏丽,面色尽显哀思。
走至面前后,看着黛玉似泣非泣,似愁非愁的面庞,
贾琼倒是忘了问林如海,前面还传信说医治好了,怎么还是这般瘦弱。
“玉儿见过父亲……”
一口柔软酥腻的吴农软语,与其神态完全契合,美妙而动听。
与林如海请安行礼之后,又看向贾琼同样欠身一礼道:“琼表兄好,这两日多谢琼表兄帮忙。”
贾琼见状,微微颔首还了一礼道:
“玉儿妹妹好,姑姑与姑父待我若亲善,妹妹这话便有些客套了。”
虽然两人相熟,也相处了一年有余,但该有的礼节还是得做的。
见完礼后,黛玉走到林如海身边侍立。
看着林黛玉的模样,贾琼不由想起前两次来林府的事情。
第一次黛玉与其学琴学箫。
前年再来此时,两人一起于书房中学习,黛玉则跟着贾雨村学些四书;
而贾琼则是自读,偶尔与贾雨村谈经论道时,黛玉终是双目放光的看着自己,眸中尽是崇拜。
看着林黛玉又有些忧郁气质,不由觉得有些感叹。
若非自己之前在其弟弟去世时,陪了她一年,否则其性格可能更加孤僻。
想起原着中,黛玉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孤零零的长大,不由有些同情。
想来她那些促狭、爱开玩笑的个性,大概是在荣国府养成的。
也可以说,从被贾母接到荣国府到还没有长大的那几年,是黛玉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至于长大之后……
这个时代,没有父母做主终身大事的女子,难免有些悲凉。
如此遗世独立的女子,偏又碰上个专好美色,不爱读书,无有担当的贾宝玉,结果可想而知。
前世看红楼,贾琼便常气愤不已。
哪怕贾宝玉能稍微有些担当,也不至于让那些金钗皆是。
。
怪只怪,命中注定如此。
不过这一世,不需要贾宝玉有担当,让他做他的爱美之人吧。
贾琼不以为意,林如海却担心黛玉在贾琼面前失了礼数,因此道:
“玉儿,你琼表哥此次从金陵到扬州,除了祭奠你母亲之外,还要陪你去苏州将你母亲下葬,随后再带你去神京你外祖母家中。
在那边有你外祖母亲自照料,倒比在我身边更好些。”
林如海说着微微伤感,不自觉的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他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咱们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了。
林黛玉听了父亲的话,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顿时江河泛滥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也不顾贾琼在场,黛玉便哭泣出声,跪在林如海面前,央求道:
“女儿甘愿侍奉于父亲身边,每日端茶送饭,请父亲不要送女儿去神京。”
林如海已年近半百,现仅有一女,又生的如此俊俏聪慧,一直视如珍宝含,自儿子去后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若非不得已,他决计不舍得将黛玉送入神京。遂便扶起黛玉叹道:
“我已年过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你上无母亲教养,下无姐妹弟兄扶持。”
说完又瞥了眼贾琼,随即接着说道:
“况汝年幼,又每多病,此前若非你琼表兄寻来大夫为你治病,又与你玩乐,你则更是孤单。
如今依傍你外祖母,还可与你舅家姐妹一同玩乐,正好解我顾盼之忧,你又因何不去?”
说完又看向黛玉,见其只是抱着自己抽泣,想了想又说道:“待父亲将这边事务忙完,便再把你接回,可好。”
黛玉听了,心下越发伤心,却又无言辩驳,只得默默流泪。
林如海想起晌午前贾琼的话,不由更放缓了语气,不由狠了狠心,继续说道:
“你外祖母是年高有德之人,她素来疼爱你母亲,你到时自也会疼爱与你。
况且他家兄弟姐妹极多,你到了那边,上有外祖母疼爱,下有姐妹一处读书作伴,岂非比待在我身边更好?”
黛玉性非惯于纠缠之人,且素知父亲一旦打定主意,便无更改。
知事已无可挽回,心下更添悲伤。
林如海果然也不逼她,牵她一旁坐下,一边叮嘱起来:
“两日后,我会把你母亲的灵柩送回苏州安葬。此行你要多听管家和你琼表兄的安排,不可随性行事,知道吗。”
黛玉点头,忽然意识林如海话中的意思,随即说道:“父亲不和我们一起去苏州吗?”
“我有职责在身,不便离开。”
一如既往的说辞,令黛玉的神色暗然下来。
从她记事起便是如此,父亲永远忙碌在衙门,少有陪伴自己的时间,她也不是太清楚父亲到底忙些什么。
如今连送母亲的灵柩回苏州,也没有时间。
黛玉有些不甚明白,父亲这些年做官到底为了什么,连母亲的后事都能弃之不顾。
林如海也怕女儿多心,又道:“一应之事我都与管家等人安排好了,我亦与苏州同族说好。
此前我还有些担心你不一定做好,如今你琼表兄在这,我便也放心了。”
黛玉闻言不由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贾琼,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想了想,又见黛玉望着他,便道:
“你与你琼表兄也是相处过的,也帮为父照看了你一年,你自知晓其品性。
此次苏州之行,他自会对你多加照拂,你不可与你表兄使性子,他若是关心你,你可不能拒人千里之外。”
不过又想起去年时,亡妻与丫鬟常与他说,黛玉最爱缠着这琼哥儿,两人多有亲近,也不由为自己的担心有些好笑。随即又说道:
“以后去了你外祖母家中,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多让人去请教你表兄。”
“父亲”
虽然知道林如海并无别意,黛玉还是羞的脸通红。
她年纪虽小,却又比去年长了一岁,稍微懂些男女之别,虽然不是太清楚,却也知道要避嫌了。
想起前年就喜欢缠着琼表兄,学抚琴吹箫,又与其一起读四书,不由偷偷瞥了一眼贾琼。
林如海见女儿害羞,面上虽然笑笑,心下却忍不住叹息。
女儿素来体弱,又如此早慧,只怕非有福之人。
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泰水早些年,一直说让夫人带着孩子上神京,夫人担心舟车劳顿便一直未去。
现在自己与泰水报了丧,想来不待女儿从苏州归来,便能有书信到来。
泰水是个喜欢孩子的,身边孙子孙女环绕,人多之后,想来可以开解开解女儿的心胸。
至于让贾琼照拂女儿的话,也是出自真心。
他自认为识人颇准的,不说自己教导了其一年;
单从贾琼收到书信,便从金陵敢了过来,也不怕这丧事冲了他高中的喜气;
此前又为自己训斥盐商,那诸般言语也知晓其是个可造的,或许能帮助玉儿些。
又过了两日,大家早早起身,管家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
林家大门口,林如海的目光在木棺上逡巡良久,一寸寸的抚摸着棺板,良久良久。
见时间慢慢过去,天空已经方亮,贾琼不由来到林如海身边,低声道:“姑父,时辰到了。”
闻听贾琼如此说,林如海双手不由一颤,又将头别向腋下,在肩膀上蹭了蹭。
随即亲手将上面系着的白绫铺平,最后长叹一声道:“唉,去吧。”
管家闻言,向前三步,扫视了一眼场中众人,随即唱道:“启灵!”
哀乐响,哭声起,孝女当前把白披。
所有送灵之人,跟随着抬起的灵棺,缓缓出了林家大门。
沿街巷道早已布满了竹竿穿起来的白灯笼,显得清冷异常。
可是那一排排白灯笼之下,却设立着一顶顶青的白的帐篷,每个帐篷前,都有小小一张祭桌,鼎内燃着香。
此皆乃扬州府官员与士绅们设置的祭棚,一眼看去,彷若没有尽头。
那些府邸,有的是派家中子弟、管家代祭,有的则是亲自前来。
贾琼此时的任务,就是帮着林如海,代行子责,与这些人寒暄致谢。
出了设有祭棚的路段,长长的队伍开始匀速向前行进。
贾琼偏头看向灵棺前那道小小的瘦弱的身影,抱着母亲的灵牌,无声的哭泣。
泪水流下尚不自觉,眸中神光涣散,显然陷入了思念之中,回想着母亲在时的欢乐。
一步三摇,彷若一道晨风便能将之吹倒,无意识的跟着引灵之人向前行走。
念及要到城外还有不少的路,贾琼对着身旁林如海道:
“姑父,林妹妹身体娇弱,况且身上的病也没完全好,这么长时间吹风恐会伤了根本,不如让她坐车吧。”
林如海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随即说道:“也好。”
贾琼便招手让人赶马车上来。
林黛玉见状,不由向后看了看灵车,又抬眸看了看身旁的父亲,随即说道:
“不用了,谢谢琼表兄,我想陪着父亲与母亲再走一会,这次想必是我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呆在一块了,日后再想也没有机会了。”
贾琼闻言,也不知晓再如何安慰下去,嘴巴张了良久,也只能长叹一声。
一旁的林如海,见黛玉如此说,身形不由一颤,随即如常的继续向前。
他不敢看向黛玉,否则他担心自己会舍不得,舍不得让贾琼带着女儿去神京。
林黛玉也知晓贾琼故意说她病没好,是为了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坐车休息。
但是她知晓这是自己最后陪伴母亲的机会,也知晓错过了这次,不知多久能再见父亲。
听着女儿倔强的话语,林如海忍了许久,最后还是低首看向黛玉,怜爱的说道:
“你琼表兄哥也是为了你好,大家都知道你的身子状况,便是你母亲也不会因此责怪你的,就听他的吧。”
贾琼见黛玉只摇头却不说话,知晓她决心坚定,便不再强求,心下也更生怜意。
于是转身对林如海道:“林妹妹一片赤诚之心,既如此,便依她的意思吧。”
林如海虽然担心女儿,但也不好辜负了女儿的孝心,想了想也只能作罢。
白色的长龙蜿蜒前行,总算在半个多时辰之后,抵达南城门。
城外是早已预备好的运送灵柩的马车。
从扬州虽然可以从大运河转长江至苏州,但是一来所费时间长,二来也周折不便,加上天气仍是炎热,也担心速度慢了,对亡者多有怠慢。
所以林家决定走旱路,用马车护送灵柩回苏州。
看着母亲的灵柩被族人们合力抬上马车,林黛玉哭的泣不成声,身子几近不能站立,幸好有旁边的丫鬟和奶嬷嬷搀扶。
贾琼忙将马车牵来,亲自扶黛玉上车。
黛玉这次倒没有再坚持,站在车上,对着林如海欠身一礼,又对贾琼施了一礼。
然后才抱着灵牌进了马车,随即,嘤嘤哭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贾琼敲了敲罩着白孝,憨憨呆呆的雪雁一下,嘱咐道:“你还不上去安慰安慰你们姑娘?”
“哦。”
憨丫头这才后知后觉的跟着钻进了马车。
贾琼见状又对侍立身旁的紫娟说道:
“你也去陪玉儿妹妹多聊聊。去岁时,玉儿妹妹也喜欢和你一起玩耍。”
紫娟闻言,轻轻的嗯了一声,也跟着上了马车。
看着灵柩被稳稳当当的绑在马拉车上,贾琼也跨上了自己的白毛骏马,策马至林如海跟前。
林如海正与长辈二伯,还有同辈堂兄弟客套。
又听管家说一切准备妥当,已可以启程,他用力一夹马背,靠近后拍了拍贾琼的肩膀:“这一趟,劳烦你多费心了。”
贾琼摇了摇头,一语双关的说道:“姑父言重,侄儿定会照顾好玉儿妹妹。”
说完,无视旁边林琅等人嫉妒的眼神,问道:“姑父可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林如海摇摇头,道:“你们去吧。”
他其实也想要送爱妻最后一程,可是,他身上肩负着朝廷的使命,圣上的恩卷。
想着爱子去世,夫人也过世,现在还要威胁另外一个女儿,还有琼哥儿说的事情,不由心中发狠。
他想要离开扬州,必须先向朝廷请旨,朝廷批复之后方可。
事情上报,即使八百里加急,来回来也至少要八日时间,然他妻子的遗体可等不了那般久。
所以,他只能将对爱妻的愧疚,藏在心里,爱女不在,那他便没什么顾忌了。
直到看着送灵的队伍已经远远离去,林如海方收起眺望的目光,招呼着随从人员回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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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即逝,来到苏州已有些时日。
贾敏早已被下葬,只是黛玉还需守灵七七四十九日。
清早,贾琼带着紫娟香菱来到了黛玉的院落。
见黛玉只穿着几件薄衫晒着太阳,一旁雪雁与其说着话。见贾琼到来,忙起身施了一礼道:
“琼表兄,你来了。”
贾琼点点头,随即也还了一礼,又看了看黛玉身上的衣衫说道:
“玉儿妹妹,这已是晚秋,早晚还是有些寒凉,可不能贪凉恶热,再添些衣物吧,你的身体还不算大好,不能受了寒气。”
听着贾琼关心的话语,黛玉面上不由一阵羞赧,这已经是贾琼第三次让她多穿衣物了。
虽然知晓是关心她,然毕竟是女孩子家的私事,让男子提点,终归还是让她有些害羞。
看向一旁正兀自点头的雪雁,不由羞恼的说道:“雪雁,你还不去房中与我取件衣物来。”
看着雪雁离去的背影,贾琼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太小了,不是个晓事的。想了想说道:
“玉儿妹妹,先让我身边的紫娟与香菱跟着你吧。”
黛玉闻言,不由一愣,这紫娟与香菱是琼表兄的房内人,怎么让她们来照顾自己啊。
想到这里随即说道:“琼表兄,紫娟姐姐与香菱姐姐是你你婢女,怎么能来照顾玉儿。”
想了想,又担心贾琼误会,辜负了他的好心,随即补充道:
“而且,那样的话,你身边便无人照顾了。”
说完,方有些后悔,自己怎么说出这般话语了,面色更是有些羞红。
看中面色羞红的黛玉,贾琼心中也是有些好笑。今年才六岁,过完年也才七岁,哪来那般多的想法。
不过面上也未表现,他知晓林黛玉心思敏感,若再被其误会又不好了。
也不多做思考,随即说道:“玉儿妹妹不用多虑,他们两个年岁大些,知晓如何照顾人,而且你以前不是也喜欢与你紫娟姐姐玩吗?
至于兄长我这边倒是无事,我自小家中贫穷,除了娘亲,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也就鸳鸯与紫娟来了之后,才有人伺候。
且你现在身体虚弱,昨日张大夫说的你要记载心里,上次你身体方才转好,这些天又累着了。
导致你根本受损,先天之气流逝,日后你要在院内多做些游戏,锻炼身体,不然病症无法去根。
在这院中晒晒太阳却是对的,不过日后要多穿些衣衫。”
听着贾琼连珠炮似的话语,黛玉心中不由一甜,知晓这琼表兄是真的关心自己,也只有以往母亲会与自己说这般多,即使父亲也不会与自己说这般多。
心中虽然开心,但又有些别扭,被人管教自然有些不舒服,又不好辜负琼表兄的关心,让其误会。
看了看一旁的紫娟与香菱,心中一动,随即说道:
“琼表兄,紫娟姐姐我是很熟悉了,这香菱姐姐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