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白未白，尚且漏了几点冷冷清清的星光。

夏夜的凉风，夹杂着洪水的腥味从萧辞窗户小缝隙里飘进来，引得他一连阵的咳嗽。

萧辞的身子本就单薄，如今，愈发地消瘦了。现下整个小镇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萧辞日日忧心不已。这一晚上，依旧半宿没有合上眼。

他起身，想去把窗户关严实。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素衣之上，平添了些若有若无的落寞。萧辞这几日殚精竭虑，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又是一阵风吹来，萧辞打了个抖，又一阵剧烈地咳嗽。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不愿意把楚黎吵醒，也不愿意他担心。他单手掩着嘴，反倒气息不顺，喉咙有隐隐约约的腥甜，他憋着压了下去。一来二去，生出了几分恶心。

萧辞急急跑去屋外吐，光是俯下身子，就用了他三分之二的气力。

本来虚掩着的木头门被风吹开，“吱呀吱呀”老旧厚重的木头门常年失修，晃晃悠悠，在风中作响。

另一边的楚黎似乎有些要醒的迹象，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萧辞，“怎么了？可是风大体寒，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萧辞急忙答：“无碍，我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那便好。”楚黎放下心来，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又睡了过去。

萧辞看了一眼楚黎的屋子，安心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扶着墙，回了屋子。

可回到床铺上，萧辞依旧睡不着。躺在床上一个时辰，竟就是未合眼。

小镇水患，虽是有了七日之期可以延缓，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现在仍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待七日之限满，全镇民的性命皆是岌岌可危。官兵本就粗鲁，若交不上今年的粮食，便会把上头的怪罪禁书撒气在镇民的头上。他一向熟悉这些官僚管事的作风，如今危难再即，他必须要做一点什么。

萧辞在沾雪楼常年受人蹂躏，见惯了人心险恶，世道污浊。但住在这江南小镇，却仿佛寻到了一处人间净土。镇民的淳朴憨厚，小孩的天真无邪，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以为自己半世流离，居然可以幸运地找到一处安身之所。

终究是，天公薄情，一点点抽走他珍视的东西，如今，现在也要把小镇全部夺走吗？

不，他要守护的东西，即便是付出一切，也要守护到底。

萧辞悄悄推开了门一角，从小的空当口挤了身子，出去了。他临走前看了看楚黎，他似乎还未醒，好像还在熟睡之中。

萧辞在小镇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身上背着大框子。

天才刚刚露了一个鱼肚白，不是很亮，他便一步步俯下身子查看，有没有漏下来的粮食。镇上都是大水留下的浊泥，四周前几天被清扫过，却并没有什么用。小镇人民有一小部分依旧顾不得这些，早就收拾东西逃走了。一路上下来，还有掉落的细软，也顾不得捡。

没过多久，萧辞的素色布鞋满是浊泥和青苔，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额间，背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

沿着河边走下来，萧辞把能找的地方都早了，果然剩下不了什么粮食。好不容易找到几根麦穗，也都是残破的。

天近破晓，楚黎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心慌，突然地就醒了。看了看天色，似乎比以往醒得早了好几半时辰。

他下了床，穿好衣服立刻去找萧辞，却发现萧辞不在房中。来到院子中，发现放在院子里的背篓不知所踪。

“萧辞，你到底去了何处？”楚黎捏紧了拳头，看了看远方，依照萧辞的性子，估计，是去想解决小镇危难的办法了吧。

楚黎突然心里闪过一念，暗叫不好，这个人，平时看着温顺，其实心里比一般人都要倔强。他不会是去找粮食了吧？他身子这么弱，看样子是一早出去的，又怎么受得了？

楚黎拿了一件外套就匆匆忙忙往河边赶。一路上，镇民养的鸡已经开始打鸣了，但似乎是近月天气都不太好，全部都是恹恹病态。楚黎看着，好不烦躁。

待他赶到河边之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地停住了脚步。

萧辞似乎是摔了一跤，素衣上全是杂草和污泥，他跌坐在岸上，背篓滚落到一旁。萧辞按住自己的心口剧烈地咳嗽。神色一片焦急，和害怕。

楚黎从未见过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和萧辞相处长久，萧辞一直很坚韧，遇见何事，都是笑脸相迎，即便是眉目低垂，也是带着笑意。仿佛，笑就是长在他脸上一般。他有时候很想把萧辞那张皮撕下来，想看看他怒气脆弱的其他样子。

今日，他见到了。萧辞眼中带怒，执着站起身，又被杂草绊倒，站不起来就索性在四周摸索，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

是他的脆弱。是他的愤怒。也是他的温柔。

楚黎终于见到了。却没有想像中那么高兴，甚至心里隐隐作痛。

他慢慢走上前去，没打招呼，就一手拉起萧辞，给他披上外套。

“这么早出来就是为了这个吗？你身子这么弱，与其这么早出来，不如叫人一起帮忙。我认识那么多名人谋士，却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

萧辞抬起头来，看见楚黎出来有一些意外，不过也只是淡淡闪了过去，又笑了起来。

“你刚才说你认识很多人，你能不能找人帮一下我的忙？镇民的粮食非常紧缺，你若是可以帮忙找人，我一定倾尽一切报道你。”

楚黎闻言，眸子冷了冷。

他不懂，为什么镇民而已，值得萧辞这么折磨他自己。自己刚刚已经给过他暗示了，难道他一点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吗？为什么非得找别人帮忙呢？难道他楚黎对他来说，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楚黎送了手，冷冷地丢了几句话给萧辞。“你还真是想的好。为什么就只想着找别人。”

萧辞不接，抬头望着他，楚黎继续说道：“你以为，你有还有什么可以报答我的。”

萧辞只道他身居高位习惯了，直接跳过楚黎对自己的讽刺，耐心地开始解释小镇居民现在面临的情况和自己为什么帮他们。

可楚黎并不想理会，没等萧辞说完，甩甩袖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