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来找你，你也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霓裳儿神色复杂的看着皇帝，“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明白我和我的母亲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承受那种不堪的境遇，但事已至此，过去的已经过去，无法回溯，我也不想过分追究。”

她长叹了一口气，如花般明媚娇艳的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哀愁：“我只是不希望再因为这些事情连累身边的人了。”

“我原本是怨恨你的，我有一段时间恨不得与你生生世世不复相见，我甚至怨恨我自己，怨恨我自己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我怨恨我们之间世俗的父女关系，怨恨你带给我们母女的一切痛苦。”霓裳儿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愈渐狰狞，仿佛是要把前半生的所有委屈与难过尽数向皇上倾吐出来一样，“你想听实话吗？实话就是，我现在也恨你，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即使我现在出现在了你的面前，也不代表我们之间的一切前嫌就可以尽释。”

“我只是……”霓裳儿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强行抑制着自己的哭腔，“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所有人都在逼我，逼着我跟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开，那好，我们好好谈谈，只是谈完了之后，你需要替我解决所有的问题。”

“这是一个威吗？”皇帝看着强撑着自己的霓裳儿，眼中满是疼惜，如此问道。

“不。”霓裳儿挺直了脊背，“这是一个交换。”

“我知道你恨我。”皇上有些浑浊的眼珠空洞地注视着前方，霓裳儿的面容年轻漂亮，而皇上却只是透过这张过分年轻的脸庞去追忆另一个女子，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年纪轻轻，也曾山盟海誓意气风发，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可是世事难料，有些东西，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唯一的补偿，也只能是补偿在他们共同的女儿身上。

“如果你连恨我的血性都没有，那你倒不是我的女儿了。”皇上露出了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其实我何尝不后悔呢？现如今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搏得你的原谅，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你是我的女儿，她，是我曾经爱过的人，我怎么可能对你们的经历毫无触动，对你们曾经吃过的苦一点都不愧疚呢。”

“现在你有求于我。又何苦如此勉强自己呢？”皇上笑了，“这不过是一份补偿而已，而我欠你的又不是这一件事情就可以补偿的回来的。”

“你，你别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所谓补偿而动容。”

“我当然不会抱着那样的心态。”皇上看出了霓裳儿态度的松动，“但我愿意即使你不原谅我，也向你给予补偿，我是你的父亲啊，我给你的一切东西都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这根本不足以表达我的愧疚，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属于父亲的礼物。”

“只要你想，我还欠着你很多礼物呢，我们可以慢慢补上，如果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

霓裳儿歪着头看向皇帝，静默了半晌，她忽然轻轻的笑了出来：“是吗？你很愧疚？”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淡淡的讽刺，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一种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但根本上，她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愤懑：“如果你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你可能就不会对我感到愧疚了。”

“为什么这么说？”皇上问道。

“因为你还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么。”霓裳儿摇了摇头，她现在的心情无比复杂，她对皇上有恨，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能看出来皇上是真的对她很好，想要补偿她。然而她母亲的死又真正地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与其说她是怨恨皇上，倒不如说是怨恨自己多一点。她怨恨自己当时的弱小，怨恨自己对于母亲遭受的一切是那么的无能为力，甚至，只能亲手将母亲的生命了结。

但她不后悔。

即使时间能够倒退，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了那么久，除了皇上，大概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知道，与其受辱，可能死亡，是母亲更能接受的结果。

但对于当时还是一个孩子的霓裳儿来说，亲手弑母还是太过残忍了。

霓裳儿不是不能选择原谅，相比起爱，恨不是什么有利于生活的情绪，但相比起恨，爱太过于美好，美好到，不足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

曾经的霓裳儿单纯的追逐着“活下去”这个目标，所以她只能恨。

但现在不一样了，霓裳儿今日来，不仅是为了解决楚云的问题。更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和自己和解的，可以让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我的母亲，是我亲手，亲手送走的。”仿佛是突然对皇上寝宫内的地砖很感兴趣一样，霓裳儿垂着头，不去直视皇上的眼睛。她在等，等皇上暴怒，震惊，或是失望地问她为什么。

她等了很久，久到最后忍不住自己抬起头来看向皇帝，忍不住自己先开口问他：“你，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我就是问了，又有什么必要呢？”皇上的眼中氤氲着水汽，“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甚至有些庆幸她是死在你的手上的。至少，你爱她，她不会走的太痛苦。”

“是啊。”霓裳儿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可是怎么就没有人问问我是不是愿意成为送走她的那个人呢？我不愿意，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我不能看着她受辱，我没有办法……”

皇上心中一阵哀恸，他紧紧抱住霓裳儿，霓裳儿也没有挣扎，反而是如同乳燕投林般投进了皇上的怀抱中。

她终于原谅了皇上，也原谅了那个不得不亲手弑母的女孩儿。

“嗯哼，大功告成。”趴在屋顶上的楚黎轻轻地将被自己撬开的瓦片放回了原位，霓裳儿既然已经和皇上冰释前嫌，那么楚云的事情也就好解决了。

霓裳儿偷偷的在皇上的怀中抬起了头，看了看屋顶，她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重新将头埋了回去。

过去了，那些纠缠着她的噩梦，总归是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