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打定主意,次日一早,便微服前往陈天平所住的客店当中。
陈天平这几日颇不消停。一方面,自己遭到刺杀,贼人虽未得逞,却不知还会不会有下一位刺客出现,过得提心吊胆。另一方面,又要时刻注意胡季貔的动向,生怕胡贼开出比自己更优厚的条件,自己便成为大明国的弃子。
眼见大明皇帝亲自来到,陈天平也顾不得什么国家体面,虽然称臣之事只是密议,此刻陈天平仍然是名义上的陈朝太子。但也对大明皇帝施五跪十五叩的大礼,口称:“吾皇万岁。”
“陈先生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是南越国太子,不属我大明人士。”朱允炆口中虽然这么说,也没有任何请陈天平免礼的意思。
“南越国已是陛下藩国。陛下是君,在下是臣。面君之礼,不敢轻废。”陈天平不敢造次。
“朕此番来找你,是要同你说一件事情。”
“圣主教诲,臣洗耳恭听。”
“朕疏于防范,前几日来了刺客,教你受惊了,朕感到十分过意不去。”
“岂敢,岂敢。”
“朕今日要同你说的是,这主使之人,朕已查到。”
“我主圣明,定能查出歹人,严加惩办,保臣平安无虞。”
“不,不,”朱允炆摇摇头:“朕虽然查出了主使之人,不过朕却不会惩办。”
“陛下?”陈天平有些愕然,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随即意识到,这是大明天子,岂可平视。又赶紧低下头去。
“朕不愿跟你撒谎。却也不能对你说出主使之人的姓名,更加不能处罚主使之人。”朱允炆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朕希望你能卖朕一个面子。此事就此揭过,朕愿送还你南越三郡作为补偿。若胡季犛不愿称臣,你仍旧作你整个儿的南越之主。”
对朱允炆来说,牵扯到诸藩王的事情,实在是大明国的家丑。这些外国来客,知道的越少越好。若是给陈天平知道,主使之人是自己的堂侄靖江王朱赞仪,自己还奈何不了他,陈天平就不能不对这个明皇的统治力有所怀疑了。而这对于眼下这一场三方谈判,显然是一件坏事。
至于陈天平曾许诺的割三郡给明朝,虽然名义上是朱允炆开疆拓土的万世之功,但实际上,怀有现代思维的朱允炆并不认为这件事情对大明有多少好处。南越语言风俗与明国大大不同,这些地方即使名义上属于明国,实际上还是得要南越人自己来管理,否则百姓自发逃回南越去,那是谁也禁止不了的。因此正好乘机拿这三郡做个顺水人情,送还给陈天平。
不过对于陈天平来说,明皇的这一表态,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自胡贼猖乱,陈氏权力尽失,陈天平虽然年少,却也可谓是饱尝了人间冷暖。此刻大明朝手握百万天兵、坐拥数千万百姓的皇帝,竟然主动提出给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落魄皇子补偿,陈天平不能不感激涕零。
“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朱允炆又道:“若是胡季犛像你一样,也愿意称臣,作我大明的藩国。甚至给出更优厚的条件,朕恐怕还是要与胡季犛合作。”
“是,是……”陈天平口中称是,不过心里倒是并不担心。这几日,陈天平也想了很多。自己陈氏一门眼下除了身家性命,便是所谓皇位正统。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必要之时,皇位正统可以全部舍弃,只要换取自己陈氏平安,甚至只要换得陈天平一个人能够苟活下去,陈天平最终都会妥协。
此刻陈天平虽然愿意交出皇位,但同时要求朱允炆封他为南越王。若是胡季犛也愿意逊位为王,那么陈氏为公为侯,甚至不立藩国,自己只求做个百姓,将南越拱手送入大明版图,也不是不可以。
但对于胡季犛来说,既然已经是南越事实上的皇帝,手握重兵,这样的事情,当然做不出来。如果诸属国只要自衬兵力不如明国,便纷纷自行解散,归顺明国。那么明皇一纸诏书,疆域恐怕要广大一倍。
对于这些,陈天平想得到,朱允炆当然也都想得到。说白了,这不是一场谈判,倒有点像一场竞标,而且是一场对于参与竞标双方都势在必得的竞标。
陈天平并没有因为大明皇帝不处置幕后主使,就心生怨恨。相反地,这一次刺杀行动既没有酿成严重后果,又可以成为竞标的筹码,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对陈天平的反应,朱允炆也很满意。但朱允炆甫一回宫,就遇到了一件让他不满意的事情。
对于流氓王铁手,朱允炆本来便有几分头痛。
鸿福号拿了官家工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必然跟官府有瓜葛。这王铁手敢跟鸿福号的少东家叫板,那结识应天府衙的传言,恐怕非虚。从王铁手当日说出的话来看,这人基本上就是一个应天城中的地痞。
对这样的地痞,朱允炆本来并不放在心上。但眼下鸿福号要造铁甲船,只靠原本的四个铁匠当然是不够的。况且他们技艺精湛,此刻正在赶造鸟铳。而造铁甲船只需要抡得动大锤的普通匠人,打造大量铁皮而已。
石永年在鸿福号门面上挂出高薪招募铁匠的牌子,却久久无人应征。京中的铁匠人皆知王铁手和鸿福号之间大有矛盾。鸿福号招募铁匠所开的月钱虽然很高,但铁匠却是谁也不敢去。
照石永年行事的作风,本拟深夜前去,偷偷将那王铁手暗杀了。翌日诸铁匠见王铁手已死,自然不再顾忌。以这些锦衣卫们潜入暗杀的本领,守备森严的官衙宅邸也来去自如,潜入民房中暗杀个地痞,应天府查上一百年也查不出是谁所为。
但行暗杀之事,关乎人命,毕竟还是一件大事。石永年还是决定先向皇帝奏报。万一皇帝不喜,自己便是抵命的罪过。
“不可以。”朱允炆的回应非常果断。
“陛下宅心仁厚,只是那王铁手……”石永年还待争辩。
“石爱卿错了。”朱允炆笑笑:“朕不是不愿杀王铁手,而是不能杀王铁手。”
“禀陛下,臣已查实,那王铁手就住在三山街口自家匠铺内。以保安队的身手,深夜办事,来去无踪,绝不会有人能查到。”
“朕担心的就是这个。石爱卿,你说,如果王铁手不明不白地被杀,百姓会认为是谁杀的?”
“百姓当然会猜测是鸿福号下的手,但是没有证据,应天衙门也不能拿人。”
“正是如此”朱允炆道:“鸿福号能不声不响地置王铁手于死地,应天府衙都没有办法。是也不是?”
“……”石永年待要回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