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炸开轰隆隆的雷声,夏季的雨哗啦啦落了下来,透明的雨珠砸在玻璃上如同荡漾着一层细密的水钻。
卧室里,顾衍坐在书桌旁敲击着键盘。
褚音坐在不远处的大床边缘,腰上靠着个抱枕,素手翻飞,穿针引线。
每绣几针,她就抬头向男人那边看上一眼,不知第几次看过去时,一下子撞进了男人清黑的眸子,褚音嗖地收回了目光,像极了做错事后心虚的小孩子。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悦耳的笑声,羞的她小脸麻了半边,暗暗吐槽自己不争气。
小女人羞答答的模样令顾衍心情愉悦,视线重新投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数字,被她这么一打岔,刚才烦乱的思绪也变得轻松不少。
看了看天色,褚音将手里的绣样锁了个边儿,就下楼进了厨房。
燃气灶上,水花翻滚,她挽了个腕花儿,一把挂面紧接着四散开来,呈现了一个规则的圆形,一点点软化在滚水里。
面条翻滚着纠缠在一起。褚音站在旁边候着,没一点儿不耐烦,目光柔柔的透着甜蜜。
关火,端着托盘送上楼。
“郎君,且歇歇吧。”
褚音将两碗面摆在小几上,就悄悄走到了顾衍身后,两只柔软的小手捏上了他的肩膀,顾衍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
半晌,他闭着眼舒服地舒了口气,牵着她来到桌边,看了眼茶几上卖相极好的两碗面,顾衍挑了挑眉。
一抬眼皮,就见小女人水眸亮晶晶看向他,一副我的心意不想被你发现,奈何忍不住想被你发现的矛盾表情。
香气弥散开来,顾衍勾了勾唇,抬起筷子挑了一大口塞进嘴里,嚼了嚼,罕见地发出了称不上文雅的咕噜声。
见他吃的香,褚音咧开小嘴笑的眉眼弯弯,理了理袖子,也跟着提起了筷子。
最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汤里的面香滑弹软,吸进嘴里的瞬间口感筋道,绿油油的生菜也令人食指大动。
“咸不咸?”
顾衍摇摇头,嘴里嚼着东西没说话,看向她,眼尾带着赞赏的笑意。
两人吸溜着面条,吃到最后,顾衍发现自己碗底额外多个一只荷包蛋,手指一顿,一抬眼,就瞥见小女人红彤彤的脖颈。
“我该走了。”
顾衍擦擦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拿起了外套。
褚音心里一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外面还下着雨呢。”
“没事,小周他来接我。”顾衍不甚在意,作势要打电话给小周,手机却被褚音一把夺了过来。
“这么晚了,小周师傅他也要陪家人的……”
闻言,褚音嘟了嘟小嘴,视线游移不定,男人眸光一暗,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也是,大晚上的也不好折腾他,那……”
顿了顿,在小女人期待的目光中,他继续补充:“那就打车回去吧。”
话音刚落,小女人失落地垂下了头,灯光从上面照了下来,打在她一截凝白的下巴上,下颌线条绷的紧紧的。
僵硬了几秒,她将手机递还给他,就背对过身去,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看向窗外,闷闷的声音像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郎君慢走。”
空气安静了下来,褚音耳朵竖的高高的,本以为会等到关门声,两只结实的手臂却从后面环上了她的纤腰。
男人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轻嗅了嗅小女人领子上香甜的味道,声音低沉沙哑:
“那,今晚我不走了?”
那股清冽的冷香一靠过来,褚音的脊背就僵了僵,耳畔传来他苏苏麻麻的气音,惹得她一颗小心肝又开始怦怦乱跳。
半晌,她抿了抿唇,勉强抑制住自己要上扬的嘴角,轻哼一声:
“随你。”
顶着后脑勺上灼灼的视线,小女人急匆匆踱步到门边,拧开门把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前,耳边隐约传来男人得意的轻笑。
褚音暗暗羞恼,边走边勾起了笑容,心想着晚上做那事定是要白帕子的,楼下储物柜里好似就有那么一块儿白色锦布。
等她下了旋梯,就发现厨房餐桌旁,乔允姝坐在那儿一杯一杯喝着闷酒。
她浑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打透,一头卷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眼神盯着虚空发着呆,似乎毫不在意这一身的狼狈。
“你…发生了何事?”
褚音蹙了蹙眉,迈着小碎步踱到沙发旁,拿起一块毛毯,又绕过来披在她肩头。
仿佛才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乔允姝抬起空洞的眸子看向她,眼眶发红,眼皮还有些肿,显然大哭了好一场。
许是因为从顾衍处得知了真相,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犯浑误会了乔姑娘,也或许是她这副样子实在惨兮兮的,看得褚音心里一软。
她走到燃气灶旁,重新开了火,将冰箱里剩下的米饭混着油倒进锅里,打进去两个鸡蛋,又撒了一把金针菇。
临出锅前,还放了一大勺老干妈肉酱,香辣的气息霎时间冲散了冷凝的孤独。
没一会儿,视线里便出现了一盘老干妈金针菇炒饭。
浓烈的咸香刺激了乔允姝的嗅觉,她抬起头怔怔看向褚音,下一秒,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她这一哭可把褚音吓坏了,她从未见过乔秘书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没了那股明艳的生机,看得她也跟着鼻头发酸。
略一犹豫,褚音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乔允姝猛地环抱住她的腰,头埋在她小肚子上如同抱住了海里的浮木,褚音僵硬了一瞬,双手僵在了半空中。
“莫哭…莫要哭……”
昏黄的灯光下,乔允姝哭的无声而湍急,渐渐,褚音放软了身子也回抱住她,不算熟练地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默默给予安慰。
等乔允姝稍微平静下来了一点,褚音抽了张桌上的纸巾,递给了她,也跟着坐在了吧台对面,蹙眉问道:
“你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有谁欺辱了你?”
乔允姝接过纸巾擤了擤鼻子,又往杯子里倒了杯酒,才递给了褚音,那双清媚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大雾,隐隐带着一丝苦涩,声音沙哑:
“来,尝尝看。”
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瓷小酒盅荡漾着透明的白酒,褚音好奇地喝了一口,嗓子眼就像着了火,呛得她直咳嗽。
乔允姝睨了她一眼,似乎嫌她没用,紧绷了一路的那根弦却莫名松弛了下来,心底也燃起了诉说欲。
“你听过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见小女人摇头,乔允姝又倒了一杯酒,自顾自说了起来:
“从前一个男孩爱上了公主,公主让他在冰天雪地摘到一支红玫瑰,就答应他跳一支舞。
男孩每天对着大树倾诉,抱怨上天对他不公,被树上的一只夜莺听见了心事。
夜莺耳濡目染也渐渐相信了爱情,爱上了男孩,它顶着风雪,飞遍天涯海角为男孩寻找玫瑰。
可惜所有的玫瑰全部枯萎,只有一朵对它说:如果你想让我开放,就要用你的心血来浸染,用你的歌声来催发……”
说着,乔允姝的声音顿了顿,褚音却瞬间明白了她在自喻,一双水眸渐渐泪汪汪的,有些着急地追问:
“接下来如何了?”
乔允姝猛地灌了一杯酒,眼尾还挂着一抹笑,声音却凉飕飕的:
“然后,那只傻乎乎的夜莺就将自己的心扎到了玫瑰刺上,染红的玫瑰,只为那男孩得偿所愿……
他欣喜若狂地拿着玫瑰花去找了公主,可公主拒绝了他,理由是他配不上自己。
男孩恼羞成怒,把那枝玫瑰随意摔在了地上,一脚踩上去,
碾成了碎片……”
听完故事后,褚音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有遗憾,也有愤怒。
这男孩儿好生可恶!既没懂得夜莺的爱,又不珍惜别人用生命换来的心意!
原来乔姑娘竟如此深情……
褚音眼泪汪汪,不自觉握住了乔允姝的手,粉唇颤了颤,喃喃道:“可怜的小夜莺……你受委屈了……”
闻言,乔允姝看向她,微微上调的狭长美眸里沁着褚音看不懂的情绪。
她缓缓抽出了手,哗啦啦倒了一杯酒猛地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在了桌面上,声音沙哑:
“我不是那只夜莺。”
褚音眨了眨眼,随即了然。
也是,夜莺如此卑微,乔姑娘一看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
想来,定是她无视了别人的心意感到内疚,如今才会如此悲伤吧……
想到这儿,褚音又握上了她的手指,紧了紧,鼓励着:
“若不欢喜对方,拒绝了也在常理,相反,他却无视夜莺的付出,才真的是……”
顿了顿,褚音皱着眉毛冥思苦想了半分钟,才回忆起最近恶补电视剧中的桥段,她鼓着腮帮子,愤愤地吐出两个字:
“渣男!”
空气一静,乔允姝看了过来,忽然自嘲地笑了声,神情染上一抹苦涩和羞愧。
“我也不是公主。”
她仰头又闷了一杯,抬起太阳花般的睫羽看向了褚音,红肿的眼再也流不出泪,如同干涸的枯井。
“我就是那个渣男。”
褚音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