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张启栋把脸埋在红绡发间,口中喃喃低语,声若蚊蝇,低的只有他自己能知道在说些什么如月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递了茶就悄悄退出屋的紫烟,此时心事重重的从雪泓院的月亮门,回了小跨院。
紫烟与红绡相处一年有余,深知看起来外表温和柔弱,实则倔强的红绡姑娘,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主,而且识文断字,心里有说不完的奇思妙想。
表姑娘怎么命这样苦,为大公子做了这么多事,光是花茶挣来的钱都够养活姑娘几辈子了,到头来还是要在那样一个人手下讨生活。
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遇上一个厉害的主母,姨娘小妾都得熬着日子过。
紫烟叹着气,闷头上了台阶,都没注意到呆在屋外冲着她直摆手的燕儿,直到燕儿偷偷拉了她的手才恍然惊醒。
顺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朝里一望,紫烟臊红了脸,也退到了门边。
刚才匆匆一眼,她只看见屋里两人紧紧相拥,没有注意到翻着白眼的红绡挣开了张启栋紧搂的胳膊。
松开手臂,张启栋温柔的捋了捋红绡脖颈处,被自己扰乱的发丝“还有半年你才及笄,我等着你长大。”
张启栋满眼的宠溺,还有他语气中的眷恋,让红绡心跳。
从二人私定终身以来,除了元宵灯会上因人潮拥挤,张启栋与她亲密相处过之外,平时亲密但无暧昧,这一次算是主动拥抱了她。
红绡面上泛起淡淡红晕,小小居室里碳火正好,温暖如春,此时骊园中那阴冷的池水已被她忘得干干净净。
接下来几日张启栋都会安排完外面的事务,尽早赶回来与红绡一道共进晚餐。
按张府多年来的规矩,各院都没有设下小厨房,一日三餐都应该去老太太的上房吃。
老人家喜欢热闹,尤其是看着孙子一大家子围在跟前,不过这一大家子里面一向不包括张启栋。
以前是张启栋身弱要静养,他能待的地方自然是雪泓院里,现在就是张启栋想去上房陪着老祖母一起吃饭以表孝心,都已经不是添一副碗筷那么简单的事了。
两个赵氏见了他都会食不下咽,张庆祥对上他也是浑身的不自在,还要添上一个怕他如怕虎狼的二弟,为了那一家子的身体健康着想,按了老太太的吩咐,每餐厨房就专门给雪泓院送上一桌饭菜。
一个府里的主子就这样诡异的分成两个互不干扰的格局。
见张启栋留了红绡一桌吃饭,沈妈妈是即难过,又心酸,栋哥儿痛苦而孤独了这么多年,老是一个人吃饭,现在总算有人能陪陪他了,可惜这姑娘身份太低,以婢女之名入的府,于理于法都没资格同桌。
好歹公子喜欢先就这样吧!沈妈妈安慰自己道,等年后新奶奶入了门,栋哥儿也就有了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围住了。
现在栋哥儿订下了亲事,接着自己的宝哥也该说亲了!
沈妈妈看着桌上被红绡逗乐,微笑谈话的栋哥儿,也想到了自己的亲骨肉,那个远在京城的儿子。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南边雨雪交加,路是越发难行,沈妈妈早绝了与儿子一同过年的打算。
年近腊月二十八,雪泓院忽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此人年过三旬,因常年奔波在外,皮肤被风霜打磨的粗糟无光。一身翻毛大氅,头戴皮帽,进了屋来才脱去身上的大氅,露出里面穿了紧身夹衣的一副健壮身躯。
沈妈妈一见着来人,眼圈就红了,声音哽咽“二老爷,你又回来了?”上前就曲膝行礼。
那人快走几步,扶起行礼的沈妈妈,憨憨一笑“沈妈妈身子骨可还康健?在外面都听人说宝哥如今在京城干大事,可有大出息了!京城贵地,宝哥不愁不能出人头地,沈妈妈总算能放下心来了,大公子……大公子那孩子也算熬出来了。”
“可不是总算熬出来了,栋哥儿这些年全靠二老爷暗中帮扶,其中好几次都是二老爷送的参茸救下栋哥儿的命,才有了今日。”
人一老就容易动感情,一动感情,这话就跑偏了道,见自己把事说远了,沈妈妈忙收住话,让小丫鬟们给张二老爷沏了新鲜的茶水来。
“二老爷可去瞧过雪姨娘?”
“把山货送到柜上,我就去庄子上见了姨娘了,如今有栋哥儿在府中,姨娘的日子也好过了。我看见许多衣服被褥都是添置了新的,姨娘说那是沈妈妈让人送去的,要我这番前来,一定要好生谢谢大公子和沈妈妈。”
说完起身就是长长的一揖到底,沈妈妈赶忙回礼,忍不住又湿了眼眶“都是苦命人,有老太太盯着,大公子也只能偷偷摸摸送些吃食被褥去。
姨娘住在庄子上,虽说每日要干农活受些皮肉之苦,总好过在府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受了责罚,有眼泪也只敢往肚里吞。
想到姨娘年纪大了还要每日在田间地头除草揠苗,张二老爷也红了眼睛。
他此番到了江州才知,如今张府在外当家之人已经换成才二十出头的张启栋。
深知自家兄长对钱财的看重,心里觉得蹊跷的二老爷专门在街上打听了一圈,不说花茶,就连张大公子得了京中贵人青睐,和曹参军家联姻之事都知道了。
如此一来,多年来的心愿能否达成。这个铮铮汉子也放下脸来,破天荒头一次未去上房给嫡母请安,就先来雪泓院对自己的侄儿求上一求。
与匆匆从前院赶回来的张启栋寒暄见礼后,叔侄俩闭门密谈了很久,再一同去了老太太的上房。
见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目的庶子,老太太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拿着嫡母的架子。
这个庶子如今有人撑腰了,居然敢到了江州不先来拜自己这个嫡母,跑去庄子上看那个贱人。一边中气十足的骂人,一边拿眼斜睨着那个撑腰的人,别以为她不知道庄子上的贱人又有了新棉被。
张二老爷由了嫡母辱骂,只是闷头伏低做小,等张老太太骂透了气,才提了要接走雪姨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