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不似农家孩子的黝黑,面皮白净,耳边还长了一个“仔耳朵”,此时两眼晶亮,一脸的崇拜。
想到早上亮子也是这幅模样,差点追着他到茅房里去,段云起浑身就是一阵鸡皮疙瘩,赶紧摇头“不过是有几分蛮力而已,没有什么可学的。”
那少年浑不死心“大郎哥,让我跟在你身边也行,我可以帮着云霞姐姐扫地,帮二郎哥锯木头,帮三郎哥……”
“行了!行了!我家没田没地,事也少,用不着你来帮忙。”段云起恶声恶气的打断了他的话。
山子脸一红,低头不说话了,却跪在地上不动。
“大郎,说实话是我对不住你们。”邬里正才说了一句,段云起已经冷眼看了过来,“刚才已经说了,赔礼的事里正无须再提。”
邬里正一噎,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地上的少年抬头朗声道“不是我爷爷的事,是我想学。村里人连一头野猪都对付不了,若是山那边的乌酉人冲进村里,又该怎么办?我在镇上读书,也听了一些外面的事情。年前流民作乱,莽山里就有好几个村都遭了劫。”
声音竟然哽咽起来,他不过是一个小小读书郎,手无缚鸡之力,心里焦虑又无可奈何。
“爷爷是里正,护好邬台村是他的责任,他犯了错,理当受罚。不过,段大哥,野猪撞过来时,你死命相抵,心里一定也是在护着邬台村的人,以后有流民冲来,难道也只能你一人独当吗?”
段云起被这少年的话惊住了,他心里焦虑何尝不是这个,一头野猪可以拼一击,若是流民败兵呢?真的只能躲到山顶去?
那少年接着说道“村里还有嫂子姐妹们,为了她们,我都愿意弃文习武,只求保一方平安。”
段云起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热血少年。
邬里正忐忑不安的立在边上,他也听说了天家立储纷争,这些本不是他这等升斗小民操心的事,但莽山里最大的隐患不是朝廷更迭,而是昨日的一头野猪。
见段云起迟不应声,邬里正咬牙道村里的那个院子,我这就还给你家,还有你和二郎的婚约,也可以毁约,我去镇上找书办写下毁婚书。只求你能答应教教山子,只盼真有那一日,他能自保。
段云起摇摇头白纸黑字,且是戏言,我家的事就不劳里正再费心了。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是这孩子的年纪已经过了习武的时候,还是好好念书,报效朝廷吧!
山子听到这话,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读书也不过是多些识字,根本没有考取功名的能力,并且爷爷已经说了,以后他要接邬台村里正一职,他是必须要早早为将来策划,满心的筹划落来空,忍不住流下泪来。
肖潇悄悄退出屋子,径直往工房而去。
邬里正此番相求,并不只为了孙子,昨日段云起的威猛,让他刮目相看。
以前都只是揣测,昨日是真的见到了那铁棍都厉害,不仅仅能打烂狗头,还能打烂猪头,若是惹恼了,人头也一样能打得。
下午二郎进村取肉时温言细语,并不倨傲,也不谦卑,连应得的也推拒不要,只说分给受伤的人补身子。
以前诸事都是段云起在打理,他对二郎并不了解,初一接触,方才知也不是鲁莽之人。
段家后人都不是等闲愚夫,邬叔公也就有了拉拢的心思,若是还能让孙子跟在段云起身边,那就万般都放下了。
屋里安静,少年还伏在地上低声抽泣,邬里正垂头的坐在一边。
段云起端了茶盏轻轻喝了一口,茶水就见了底。无趣的放在桌上,还是大碗茶喝着爽快。
“邬里正,你还是带着山子请回吧!邬台村能人多的是,只要有了防备,流民也不足为惧。”段云起出言送客。
邬里正爷孙都没有动,他们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段大哥,我真的想学。”少年还在苦苦相求。
门外走进一人来,正是一直在木工房里做活的二郎,只见他面色绯红,却强自镇定,对里正拱手施礼后,才面向段云起道“大哥,方才里正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段云起挑起眉头,二郎还从未有过质疑自己的时候,不过此时当着邬家爷孙的面也不好说什么,还是点头道“这些都是大家的事,你但说无妨。”
“山子说得对,以后邬台村的安全,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去承担,你不过只是一个血肉之躯的人,以后如何看顾得住整个邬台村。”说到这里,二郎也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大哥你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做不出那等袖手旁观的事来,到那时候,你一定又会冲上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潇妹怎么办?云霞和三郎怎么办?,昨天你只是脱了力,就吓得云霞脸都白了!”
二郎在云雀顶上已经听到了外面即将兵乱的消息,他又深知自家大哥的为人。别看这时候嘴硬,只怕一有兵匪进村,第一个冲上去拼命的,就会是段云起。
段云起斜眼看向门口的地面,阳光斜照,一个裙装女子的窈窕身影清晰的映在地上。
二郎一向不喜欢管这些事,此番来得蹊跷。
不过二郎这番话也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在外面可以无牵无挂的拼命,但现在是在邬台村,眼前的家人怎么办?
山子也是机灵,忙跪正身子道“段大哥只要指点我们一些强身术就行,也不至于遇上匪人就束手待毙。”
段云起沉吟片刻,才答道“我家里事还不少,还是等我忙完砌炕修房,还有亮子修房成亲的事,再说教你们的话吧!”
见段云起松了口风,邬叔公忙应承道“这些事都是大事,一惯是要乡邻帮衬的。
不过马上就是秋收,一年收成也等不得人,只等秋收一过,我就安排人过来你家,几处同时开工,要不了多久就能做完。”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叔公了,你叫邬山?也起来吧!”段云起搀起跪在地上的少年。
山子用袖子抹了抹脸上已经干了泪,咧嘴笑道“我叫邬保山,字修杰。段大哥叫我山子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