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的冬天总是简单而又奢侈，才进腊月，邬台村就是白茫茫一片，山林，树木，农家小院，茅舍屋顶都堆上了厚厚积雪。

寂静的林子里，只听到扑愣的山雀和簌簌从树枝上飞落的雪花。

肖潇身穿一件素色缎袄，下着厚实的裙装，外面是一件小羊皮的红缎披风，头上戴了兔毛的暖帽，扶着云霞从上院出来。

云霞也是一身簇新衣服，虽然不是皮毛，可露在外面，绣了百蝶穿花夹着丝绵的袄裙，防寒又好看，也是积金镇上难得一见的。

一张脸蛋红扑扑，慢慢下着石阶，跟肖潇说话“亮子哥已经说了，初二要来给你家拜年。”

“这话给你哥说了就是，干啥对着我说。”

“亮子哥说你是当家的，当然要给你说了。”云霞歪着脸笑她。

肖潇站住脚，望了一眼远处村里的晒谷场，其实隔得这么远，只能看见天地混沌的白色。

“你这样说，让你哥他们怎么想，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做事的都是他们和亮子。”肖潇抿着嘴，有些嗔怪道。

“大哥可是以前就把家让你管了，再说了，只要是长了心的人都能看见现在的变化。

往年亮子在窑上地里的忙活，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今年光是卖了一车菜，你就给他们发了一两银，看样子明天还有一车马上就要送下山。”云霞搬着手算。

“可惜路远了些，还要让你们小夫妻分开。”下雪后，邬家兄弟就跟亮子轮流守在山上，防止雪大压垮暖棚，半夜还得起来几次扫雪烧炭。

“那有什么，亮子哥说了，坚持坚持，冬天很快就过了，以后他又能每天晚上回来。”云霞眉眼含情，她还不知道自己这幅小媳妇思春的样子多迷人。

肖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让他念着盼着，才知道搂着媳妇的好。”

“哎呀！你这丫头，还没有嫁人呢！亏你说得出口。”云霞捂脸跺脚，羞得满脸通红。

肖潇住了嘴，也不知是自己年岁大了，心智更加成熟。还是在段家少了拘束，以前在南方时时需要隐忍压抑的事，现在也可以由了性子来，就连说话也是这般肆无忌惮。

转过屋角，翠娥便迎了上来“姑娘，姑奶奶，姑爷从山上送菜回来，刚刚还在问姑奶奶在哪里，奴婢说在上院陪姑娘说话，姑爷就先回家去了。”

云霞惊喜的松开肖潇的手“妹妹，我这就回去，中午也不来吃饭了。”说着急急忙忙的走了。

肖潇看着她因为走得急，就有些跛的脚步，叹着气“真是嫁了人，就留不住了！”

翠娥在一边笑道“姑奶奶跟姑爷两人真好。”

“我看满仓也对你不错啊！”肖潇随口说道。

“那也是姑娘的恩典。”翠娥微微脸红，养了这一个来月，腊黄脸色好看多了。

“二爷呢？”肖潇望了望工房里没有见人。

“跟满仓在烘房里装炭饼，姑娘要找人？”翠娥伺候人惯了，这点眼力劲也有。

“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刚刚她又修改了几次做金邬炭的模具，想找二郎说说。想到他如今对自己体贴倍增，却处处躲着自己，二郎还有好多事要忙，就不去找他的麻烦。

菜要赶紧装箱，明天一早送到雄县城里，不过这些二郎他们已经有经验，不用肖潇安排。

在院里转了一圈，“我到村里去一趟。”肖潇对已经进了灶间的翠娥留下话，带上围着自己打转的白点就出了门。

满仓还没有来得及扫去道上的积雪，走在松软的雪地上，听着穿了小皮靴的脚下，是咯吱咯吱的声音，抬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心情无比舒畅。

从天空第一片雪花飘下，肖潇就开始在院里追着这些洁白的精灵撒欢，这场景不光是笑疯了段家主仆，就连隔壁的云霞和钟婶子都过来看稀奇。

钟婶子啧啧叹道“看这女子可怜啊！怎么连大雪都没有见过？”

他们不知道莽山的冬天跟南方那缠绵阴雨，冻入骨头缝，让人无处躲藏的湿冷冰凉不同，干爽爽，清利利，雪停风住后，就是晴朗的阳光。

雪下了三天，肖潇就呆坐在檐下，烤着火看了三天，看无风时飘然而下的风姿，看有风时风号雪舞，上下翻飞。看雪幕中天地间万物包容，听万籁俱寂中的簌簌沙沙。

那时候若不是段家人拦着，她都想到雪地里呆着了！

不过每每雪停，她是一定要出去踩着雪溜达一圈的。

这一走，就经常溜达到了村里。

走进村口，夏天乘凉的大树光秃秃的，下面空无一人。

白点已经忙个不停的走家串户，去看望它的老婆们，还有一些刚刚出生的小狗崽子们，那些都是它的种。

邬大娘家的母狗也生了四个小狗，已经说好留下一只给肖潇。这一趟进村，肖潇就是去看小狗崽的。

晒谷场上，段云起正带着人起手冲拳，踢得残雪泥浆满天飞。

“师傅，是你小媳妇走过去了！”有个眼尖的见到了村道上那抹红衣，扑通跳跃的少年们纷纷住了手扭头去看。

段云起远远就看见了肖潇的身影，见她没有过来，也就没有叫停，见这些少年停手，不由怒道“还不赶快动起来，否则每人加练一个时辰的马步。”唬得少年们又呀呀的操练起来。

一旁的邬保山瞧着段云起平静的脸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一次邬里正趁着肖潇病危去改婚书，段家兄弟均不同意，婚约就这样搁下了！

那个小师娘是好的，还帮忙劝了师傅教武。可是一女二嫁说出去可不是光彩的事，若是只嫁给师傅就好了。

对段云起的婚事，邬台村的少年们很早就从父母那里知道了，不过那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什么“丑女”，“哑巴”，一个女人嫁两男，死得早……

少年们想不通的是，莽山里的确有这样的人家，那也是穷得揭不开锅才干的出来的，怎么也不该落到师傅头上。

不解归不解，没有人再给他们说起邬台村人对段家的排挤，还有那做过全村奴隶的段老爷子。

现在他们看到的只是蒙了面的少女，声音也是轻柔软糯，已经不是父母口里的哑巴，虽然看不到脸，只看身形也不像丑女。

少年们私下议论过，若是有这样一个能挣钱的媳妇，同妻就同妻吧！不过说出这话的人，被同伴啐了一脸的唾沫。

邬大娘家在村子中央，院外就是村里唯一的水井，此时几个女人正忍着寒冷洗衣服。

当肖潇避开她们，从院角绕进邬大娘家后，井边的女人们都停下手上的动作，交头接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