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里正垮了一张脸，段云起眉头耸动，已经是恼怒之极，脚一抬，人就退到少年们身边，指着苏暖骂道“身为子女，父母双亡，暴尸于外，弃之不管，自己跑来寻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身为落难者，受人恩赐，不思回报，大忙时节，三岁小儿尚且知拾草拣粪，你却可以闲坐等人伺候。像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女子，留在家里都是祸害，还不赶快回去，休要污我的眼和耳。”

段云起一惯言语不多，这番话不仅说呆了苏暖，也听傻了邬保山等人。

跌倒在地的苏暖儿傻愣愣坐直身子“段恩公，我也知道父母死了，我也知道不该来麻烦你们，可是，可是我愿意嫁给恩公，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我的，就连他们都是喜欢我的。”

“喜欢？”段云起冷冷的目光扫过周围的少年，“你们会喜欢这样一个只有好看的脸蛋，连血亲都可以弃之不管的女子？谁喜欢，就站出来？”

邬保山等人都低头不语，脚下悄无声息的往后挪了挪，山虎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他也不知道，苏暖儿连父母的尸身都没有收敛，就这样跑过来了。

段云起深吸一口气，又压了压心中的愤怒。

只有那个危难之时，一身红衣引开流匪的女子。只有那个兵祸入村，高居墙头指挥犬群的女子，才是男人冲锋在前，可以托付脆弱后背的人。

他再也不想看到苏暖儿哭哭啼啼的样子，大步流星走到走到段家老宅，应门出来的是翠娥，一见段云起，她一脸惊喜“姑奶奶，是大爷回来了！”

云霞微微扶了腰身，急步出门来看，上一次她只知道大哥救村子，没有见到人，此时相见，格外亲热。

“身子可还好？”段云起忙扶了她一把，一同跨进老屋。

“还好，大哥你呢？一走就是几月不见人。”云霞看着明显黑瘦的段云起心疼道。

“他们人呢？”段云起不想说自己的事，问起二郎他们。

“亮子和二哥，还有妹妹去崖顶。满仓和娘下地帮忙干活了，秦老爹带了人巡山，家里还留下檀娘和翠娥陪着我。我说不用人陪，就是二哥和妹妹都不同意。”云霞絮絮叨叨的说些家长里短，对烧毁的屋子只字未提。

段云起见她面上并无愁容，心里才放了一半，只是见不到二郎他们，有些遗憾。

“云霞好生养胎，屋子的事不用发愁。”段云起还是安慰道。

“大哥，我才不愁呢！以前也是住窝棚过来的，重新盖上就是。就连上千斤的炭饼烧没了，妹妹也只说给屋子去秽气，有了这火堆烧着，以后我们家会越发红火，她还说正想拆盖瓦房呢！”

段云起在外面受的憋气一瞬间烟消云散，从进村就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本想夸赞几句，心里却千言万语无法言说，只有笑容不可自抑的从嘴角漾开。

“段大哥！”

“师傅”

山虎和邬保山板着脸进来了，“三位军爷说都清点妥当了，问什么时候可以走？”

段云起站起身来，云霞面上没有了欢愉之色“大哥，上阵杀敌时，你一定要小心，多想想我们。”

“好的，等生下孩子，让二郎来给我报个喜讯。”段云起定定的看了云霞一会才又道，“让你二哥早点成亲吧！我想看着你们都有孩子。”

“大哥！”云霞哇的哭出了声。

段云起捡起缨帽戴在头上，转身大步出院子。

院门口，他的马已经被人牵过来，老邬头赶着一架牛车停在道上，里面坐了人。

走到村口，段云起看了看自家那亲手盖起的院子，残垣断壁还在，一堆黑呼呼的炭饼正冒着清烟。

只有高高的上院还完整的存在着，院墙下，已经有藤蔓攀上架子，也许再过上些时日，就有嫩黄的花朵开放了。

每次听到马蹄声就欢快奔过来的白点也不在，应该是跟着肖潇上山去了吧！也不知道上一次可有被马踢伤。

再回头看一眼熟悉的沟渠，段云起轻拍马腹，径直转过山道，奔向积金镇的营地。

经过几天清理，滞留莽山的兀图骑兵非死即逃，已经安全了，今天晚上雷千户就要拔营返城，至于牛车里的苏暖儿姑娘，早被他忘在脑后。

积金镇周围在忙，在乱。衮州路和安西路的笔墨官司也在打，一封封加密信函往来于内阁和两府官厅。

安西路府城，都指挥使司的签押房中，昌平郡王萧敬宇一把掀翻面前案机，寒着脸道“我苦心算计，还搭上一镇几个村人的性命，只需要百人的围劫，就可以斩断兀图族的一支利爪。可惜大皇兄都不愿调动府军多动半步！”

一个穿灰色葛袍的清矍老者迈步进屋，伏身捡起一本已经写好的奏折道“郡王所想，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危，无奈皇子们现在想要的，不过是台上三尺。”

萧敬宇一屁股坐回塌上，叹道“皇伯父这一病不起，二皇兄和大皇兄就连脸面都不顾了。如此下去，国家危矣！”

郡王萧敬宇原本只管执掌刑狱，天子一病，各种毒虫都蠢蠢欲动起来，一封西路往肃王府的密报，才引得他一路追查到了安西路，还险些栽在兀图人手里。

清矍老者捋了捋一尺来长的雪白胡须，坐到郡王对面的椅子上道“事到如今，郡王要沉住气。两王相争，朝中必定大乱，老王爷遣你到这荒野之地来，也是想让你避开风头。

再说安西路本是当年老王爷打下的太平江山，如今二皇子想拱手让给外族人，这置当年王爷浴血奋战于何处。兀图人一闹，郡王正好收回安西都指挥使的兵权。”

萧敬宇面上无波，静静的听着，这个老者原是父王身边的谋士，自己年前遇刺，父王不远千里，把他送来了。

“翁老提醒得是，小王受教了！在这安西路，也可重振父王当年雄风，把兀图人打回草原深处去。”

见萧敬宇听进自己的话，翁老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昌平郡王是王爷老来得子，天资聪明，为人谨慎，深得王爷喜欢，就连天家也要时时夸赞，才把主管刑狱之事交付与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郡王留在朝里，难逃选帮站队。二皇子和大皇子都是久有打算，哪一边都不是好相与的，就拿这次借二皇子之手，诱杀兀图骑兵一事来说，大皇子显然是连郡王都怀疑上了，才不肯派兵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