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奔波在山林河道之间,经过几场大雨的冲刷,河道更加崎岖不平,车队小心翼翼的穿行在浑浊急流中。车栏上一根冒着黑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周围不大的一片水面。
马上的军汉们前后呼喝着,响亮的哨声在河谷间回荡。
肖潇紧握手边的木杆,身子随着车厢晃动,邬保山也有些紧张,他们白日从这个经过时,虽然在下雨,可河里没有这样大的水。
突然车厢猛然一侧,半个车厢都进了水,肖潇的一幅衣裙和鞋底浸在了水中。赶车的大雄倒在水里,扑腾了几下才抓住车厢爬起来。
邬保山想要下车,看着脚下黑呼呼的水面不敢动弹。
大雄站起身,使劲推着慢慢向水里沉没的车厢。
皮古从旁边打马上来,跳进水中,一把撑住倾斜的车厢,喊道“肖小娘子,车轴断了,不能再坐车。”
大雄三两下把马从车辕上解下,让拉车的马自己踏着河底到对岸去。
“肖小娘子,水还在涨,我们不能在河中停留,也不能骑马,只能拉着马一起走。”皮古有点着急,河水冰凉刺骨,无论人和马都不能坚持多久。不知道这个小娘子,愿不愿意踏进水里。
肖潇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看了看淹到皮古大腿的河水,毫不迟疑下了车。
皮古松了一口气“肖小娘子,水急,骑马也有危险,最好是拉着马一起走。”
肖潇回头看了一眼大雄,见大雄点头,这才攀住皮古的马鞍,跟在马旁一步步向对岸去。
邬保山也拉着另一个军汉的马鞍,虽然脚下碎石树枝,依靠马匹的稳步,还是安全的趟过那一段河道。
等另一辆车在几个军汉们的护持下,顺利到了山路时,河水已经漫到腰际,那一辆倾斜在河水中的马车厢,早没有了踪影。
从水里走上一趟,人人衣衫半湿,虽然另一辆车厢里有干净衣衫,不过此时已经没有空档给肖潇换衣。
等肖潇重新坐上仅剩的那一辆马车,邬保山跟大雄挤在前辕,八个军汉骑马行在左右。
上游果然下过急雨,道路泥泞,处处有断枝滚石阻在道上,皮古要带着人拉开倒下来的树枝,才能让马车通过。
等行到积金镇,已经是鸡鸣三遍了!天边一层灰白浮在山巅,乳白色的薄雾沿着树林沟渠蔓延,攀着草叶藤蔓留下晶莹剔透的水珠。
皮古等人重伤刚愈,连夜奔波已经吃力,再加上一路艰辛,早已经疲惫不堪。
邬保山乌青着嘴唇,紧紧靠着大雄取暖。他们没有休息的往返两地,全靠精神强撑着。
转过牛家坪的石桥,大家精神一振,邬台村就要到了!
当“过云山居”出现在眼前,肖潇强撑的身躯一下垮了下来,两月前她夜奔雄县,是为了死,那一头是生命垂危的段云起。这一次连夜赶回,又是为了生,这一头是孕育生命的段云霞。
远远就听到声响迎出来的白点,拼命扑腾着,奔跑在车前马后,这些都无法表达它此时的狂喜,甚至翻起肚皮打滚。
从两个院门里都涌出人来,檀娘扶着挺着大肚的翠娥走出“过云山居”,见肖潇下车,忙又过来搀她“小夫人,你可回来了!”神情异常焦虑。
翠娥也忙上前行礼,眼睛红肿,此时还含着泪。
肖潇心里咯噔一下“檀娘,这时候你怎么不在姑奶奶身边二爷呢?”
段云飞已经从亮子家出来了,见回来的车不是自家那辆,马车周围也有很多陌生人,不禁有些迟疑。
“二郎,云霞怎么样?”肖潇让檀娘扶着自己走出人群。
段云飞满眼血丝,眼下青灰,看来是熬过几夜了!
“回来就好,你来看看云霞吧!”二郎语音未落,院里响起亮子的哭喊声“霞,你要撑住,大哥马上就回来了!”
肖潇已经心乱如麻,弃开檀娘的手,脚步踉跄的扑进云霞的院子。
院子里乌烟瘴气,一堆火在熊熊燃烧,还有一个头扎着花花绿绿布条,身缠草裙的巫师在吟唱着连蹦带跳。
院墙根下,几只黑狗被五花大绑,颤抖哀嚎。红色的公鸡已经割开喉咙,地上摆的碗里盛满鲜血和香灰。
亮子头发蓬乱,倒卧在厢房门口,攀着门槛呜呜哭泣,邬大娘和几个妇人聚在檐口下交头接耳。
另一处正屋门口,钟婶子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只是呆呆的看着火堆边跃动的人影。
肖潇的突然回来,惊动院里众人,邬大娘急步走过来“肖潇,你可回来了!”又上下打量肖潇,“可要先洗漱一下再说”
肖潇穿的衣服已经皱巴巴粘在身上,裙摆浸过浑浊河水,又拖了稀泥,一双鞋糊得看不出颜色。
“大娘,云霞怎样了?”肖潇不再问二郎,他进不了产房,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云霞是前日不小心摔一跤,就打动胎气,初时还好,胎位也正,可是始终生不下来,如今已经痛了二天一夜,再生不下,只怕就危险了!”邬大娘也不瞒她,把事情几句话就说出来。
麦花和槐花嫂子都是她接的生,不过这种事情她还没有见过。屋里有一个镇上请来的专门稳婆,她帮不上忙,正跟村里几个妇人商量怎么办。
见有人来,院中那个巫师跳得更是欢快,手上的皮鼓敲得震耳欲聋。
肖潇很快洗了手脸,又在隔壁换了衣服,这才一步跨进产房。
屋里血腥弥漫,门窗紧闭,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
这一切跟两月前肖潇迈进昌黎院时,看见的段云起何等相似,一样是徘徊在死亡线上的性命。
一张木榻上,段云霞静静的平躺着,肚腹高高隆起,里面的小生命迫不及待的想到人世间来。
“云霞!”肖潇慢慢蹲在榻边,抚摸云霞已经惨白的脸,那头跟段云起一样乌黑的长发散乱在枕边,鬓角早已经汗湿,紧紧贴在脖颈面颊上。
一个头发半白,精瘦干练的妇人还在挤压着云霞的肚子“段娘子,你可要使劲啊!”
“云霞!云霞!”肖潇喊着她的名字,云霞已经有些呆滞浑浊的眼睛慢慢,艰难转动着。
“妹……妹!”她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