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用手指在紫烟泛白的唇上按了按，示意她噤声。自己则贴在车壁上细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赵平轻咳一声，一改方才的讨好语气，有些倨傲起来，拖长了音调“这是我家大公子的车不知姑娘可想来查看？”

此言一出对面女子沉默了下来，倒是好一阵女子的叽喳低语，等曹三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已经没了方才的高傲，此时竟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请问公子可在车里？奴家想见见公子。一别之后，很是牵挂。人家人家想再看看公子俊容。”

这不伦不类的话听得红绡直皱眉头，张启栋的好皮囊到哪都能引得女子注意，红绡已经是见识过泸县贾蓉色迷心窍，连命都丢了。

不过这女子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怎么也这般口无遮拦，当着众人的面就犯起花痴来。

果然，赵平扬高了声，口气轻挑“公子在府里，此时不在车上，倒让姑娘失望了！三姑娘可是要去娘娘庙求签？天色不好，眼看就要下雨了，三姑娘还是快去吧！姑娘冒雨上庙，如此心诚，定能求来一支上上签的。”

一听张启栋不在车上，曹三姑娘顿觉心里空荡荡的难受，自己刚才那番做作就白费了功夫，还在张家下人面前丢了脸。

曹三姑娘声音又尖利起来“你们这些死人头，还不快走，脑袋长在肩上就只知道吃饭！下作的东西、贱蹄子！”

一腔恼恨无处发泄，污言秽语骂得众丫头婆子低头不语。

呵斥声中，那架马车飞快地从张家马车边驶了出去，只苦了那群女人，提着裙角跟在马车后面一路狂追。

紫烟拍着胸口吐气，红绡心中沉沉，还没有进江州城就遇上这等跋扈的女人，看来江州城这个藏龙卧虎之地，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事等在这里。

江州是江南道上一大重要府城，水路、陆路交通便利，来往商旅众多。

城墙高大，内为夯土，外砌烧制过的土砖，整个墙体光滑平整，正是这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因洪水而流离失所的尽万难民拒之城外，城内歌舞升平，城外如人间地狱。

马车缓缓停在城门，守城的兵卒开始检查每一个人是否携带有违禁之物入城。

有一个卖柴的樵夫被兵卒拳脚相向，因为在他的柴捆里，找出一柄柴刀。

樵夫痛呼之余还忙着解释，是自己砍柴后忘了拿出来，还是挨了几军棍撵了出去，柴火树枝散了一地。

两个兵卒到了红绡所坐的这辆车旁，伸手握上了挡在车厢前面的帘子，就想打开查看。

被赵平拦了下来“兵爷，这是我家张大公子的马车，内有女眷不方便检查。这里有几文钱，天冷风大的，请兄弟们喝酒暖暖身子。”

那只握住车帘的手一松，消失在红绡面前，车帘重新遮挡得严严实实。

“哎呀！原来是张府的马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哪！不用客气，好说好说！”

“兵爷，我们这车是否可以进城了？”

“当然，当然！黑皮，手脚麻利点，别他娘的不想动弹，把门开大些，这是张府的马车，兄弟们以后招子擦亮点，别惹了姑爷生气。”

“头！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记住，不会惹姑爷生气。”

“哎呀！哎呀！兵爷，借一步说话。”

伴着城门守卫，那些兵痞子们的哄笑声，马车缓缓驶进了狭窄的城门洞。

一进城视野里顿觉拥挤起来，房屋紧紧的挨着，临街的都是两层的小楼一栋接着一栋，遮住了半边天空，阴沉的天色在这里也宛如黄昏。

已有心急的商铺挂上了灯笼，路的两边檐下，灯烛鳞次栉比，蜿蜒开去，如同清辉街上的元宵灯节。

想到了灯节，就想到了张启栋，红绡一路郁闷的心情略松。

“姑娘，下雨了！”紫烟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

果然在路边昏黄的灯光映照下，细细的雨丝交织在空中，街道上刚才还悠闲慢行的人都加快了脚步。

冬日的雨不大，如细毛，如花针，斜斜密密的，不用撑伞躲雨，但时间长了还是会湿了衣衫。

紫烟放下帘子搓了搓被风吹冷的手“我们在城外遇到的那辆马车，那些丫头婆子可就惨了，都得淋着雨跟在后头跑。”

红绡也想起提着裙角小跑的那群女子，奔跑一阵汗湿衣衫，再被细雨一淋，冷风一吹，只怕要病倒几个了。

从进了城，车行缓慢，约莫半个时辰才转进一条窄巷子，在一处大门外停下。

赵平站在车前对红绡道“红绡姑娘，我们到了下车吧。”

红绡这才打开帘子，看向这个早已知晓了一年多的张启栋的江州本家。

高高的台阶上是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台阶两侧，半人高的石鼓上刻了精美的芍药。

红绡知道石鼓刻花卉的意思，就是经商之家。门扉上是锃亮的铜扣手，门楣上挂了一方匾额张府。

赵平见红绡望着正门，不由眉头挑了挑“红绡姑娘，我们还是从侧门进去吧！”

一旁的侧门早已经打开，从里面出来几个小厮丫鬟，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精神抖擞的妇人，花白头发用了头油，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光滑可鉴的圆髻。身穿浆洗得平平板板的鸦青色对襟袄，袄上白绫素领也扣得严严实实，下着绛色棉裙，走起路来裙边也不多摆动。

赵平紧走两步，对那老妇人行礼“沈妈妈，怎能劳架了你老人家亲自出来接人。”

对赵大管事的客气，那妇人也不托大，回了赵平的礼“大公子吩咐过，让人在门边等着，奴家怕那些小丫头偷懒，这才亲自来迎，樱桃姨娘可到了？”

目光从红绡身上飘过，看向走在后面的樱桃，赵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此时也不便细问，只得让人扶了从下船来就怯生生的樱桃姨娘到了沈妈妈面前。

樱桃强自镇定下来，对沈妈妈正欲行礼，那妇人抢先曲膝行礼道“姨娘一路辛苦了，这就进院子休息吧，翠儿！你陪姨娘进去。”

一个身穿青布棉袍，腰上扎了紫色腰带的丫头从后面走上来，跟樱桃行个礼就扶了她迈进侧门。

红绡知道这沈妈妈就是沈宝的娘，张启栋的奶妈。

一个人就敢豁出命去，跟张家死磕，最终得了时时进府照看张启栋的机会。